許砳砳和初初重新回到人族聚集的花田腹地時,果然看見好夢鎮居民都昏睡過去。
他們進入夢鄉,睡容安詳。
許砳砳吩咐初初將他們直接運回好夢鎮,許砳砳從書包裡拿出幾瓶方便隨身攜帶的九天河水,撕了張紙寫上「妖怪懼怕九天河水,留著防身」的字樣,紙條卷著瓶子塞進胡家小姑娘的桃紅色衣兜裡,他剛想離開,忽然注意到那名護在兄妹身邊的中年男人的眼角有淚痕。
子午月下開,花開滿枝頭,好夢留人睡。
許砳砳忽然很好奇好夢鎮的居民們在夢中看到什麼。
許砳砳讓神武龜蛇開保護結界,他摘了一朵子午花,深呼吸了一口花香,這是許砳砳自穿越到妖怪世界以來,第一次體驗到“困得睜不開眼睛”的感覺,連神武龜蛇在腦海裡絮絮叨叨的聲音也漸行漸遠。
許砳砳躺在大石頭精背上沉沉睡去。
……
許砳砳習以為常地打開家門,他一進門就看著地上發呆。
玄關處有一雙純黑色的女士短皮靴,他甚至知道鞋碼是230。
許砳砳還站在門口發愣,就聽見屋內響起一聲脆響——是玻璃器皿甩在地上砸得碎裂的聲音。
許砳砳脫了鞋,循聲走向聲音源頭,但許砳砳走出兩步,就覺得自己頭昏又腦脹,他扶著牆走到廚房,突然又在門口站住。
正對著許砳砳的牆上有一個大掛鐘,時針停在數字4,分針指著數字3。
時間是下午的4:15。
頭暈目眩的視線從牆上晃到了地上,隻見地上碎了一地瓷片,還有一灘沒來得及收拾的牛奶。
平日裡總是溫柔帶笑的媽媽蹲在一灘牛奶旁邊,趴在膝蓋上哭,嗚嗚的哭聲帶著抽泣聲。
許砳砳也是第一次看到他媽媽哭了。
許砳砳呆呆地站在門口,沒有上前,沒有悄聲離開,傻愣愣地扶著門框站了半天,直到他的媽媽發現了他。
媽媽看見他的第一反應是錯愕,胡亂一抹眼淚,便麵色著急地來到許砳砳的身邊,她沒有問許砳砳是不是逃課了,而是緊緊地抓著他的手,又用手背貼著他的額頭,緊張地問:“砳砳,你的臉色怎麼這麼差,發燒了嗎?怎麼不打電話讓媽媽去接你?走,馬上去醫院。”
許砳砳這時才恍然想起,這是四年前經曆過的事情。
四年前,許砳砳讀初三,身高才剛剛達到一米七,入門的玄關處還劃有身高標尺,最高的一道鉛筆劃痕就標著170。
那天他生病請假,獨自一人打車回到家,卻看見媽媽坐在廚房裡,因為一杯打碎的牛奶哭得很傷心。
三年後,他的父母突然就離了婚。
一切突然發生的事看似沒有征兆,卻又都早有預兆。
那天他傻乎乎地被他媽媽拉去醫院,他不是一個善於表達內心想法的人,所以那天他一路欲言又止,一句話沒問,也一句話沒說。
許砳砳曾在無數個日夜裡後悔,後悔那天沒有幫媽媽擦擦眼淚,也沒有問媽媽為什麼哭,如果當時做了,他媽媽是不是會好受些,會不會之後也不用離婚。
而許砳砳也這樣做了。
他伸出手,幫媽媽抹去眼角未乾的淚痕,他問:“媽,你為什麼哭?是我爸惹你傷心了嗎?”
媽媽聞言卻隻是搖頭,一手拉著許砳砳,一手拎起錢包和鑰匙。
她說:“不關爸爸的事,媽媽是個愛哭鬼,被你發現了而已。”
許砳砳突然說:“那你不要和爸爸離婚。”
媽媽聞言笑道:“我為什麼要和他離婚,我們才不會離婚。”
許砳砳固執得像個小孩子,再三確認道:“以後也不要提離婚。”
媽媽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你今天是怎麼了呀,彆是發燒給燒壞了,趕緊去醫院。”
但許砳砳卻還在絮絮叨叨,把這幾年來後悔沒說出口的話一吐為快:
“你不要和我爸離婚……”
“如果你不開心就和我說……”
“我爸工作很忙,我去給你買玫瑰花……”
“我爸他很舍不得你……”
“我不想你離開……”
“我也……”
“我很想你。”
他的媽媽一臉錯愕,像是不知道要怎麼回應突然熱情的兒子,抿著嘴唇,最後說:
“砳砳真乖。”
……
許砳砳緩緩地睜開眼,他醒了。
夢裡的媽媽近在咫尺,他一伸手就可以握住她的手,甚至感覺得到她掌心的溫度。
夢裡的他一個勁撒嬌,可是初三發燒那一次他沒有撒嬌,高三那年父母離婚,他更是過了可以撒嬌的年紀,媽媽離家當天,他自私又冷漠,他沒有說一句挽留的話,甚至沒有出門送她一程,從頭到尾都隻坐在落地窗旁,一心擺弄他的九連環。
許砳砳忽然明白了好夢鎮居民沉迷於子午花的原因,除了子午花能讓他們在動蕩的妖怪世界裡睡個好覺,還因為子午花編造了一個名為遺憾的夢。
沒有人抗拒得了這樣的夢。
許砳砳夢醒之後愣了好一會兒,第一眼看到了初初,他靜靜地看著初初。
夢裡那句“砳砳真乖”讓他想到自己下意識對初初說“初初最乖”。
可他對媽媽說了那麼多心裡話,卻不是為了被誇“真乖”而說的。
初初肯定也是這樣的。
許砳砳忽然說:“下一次,如果我要你乖乖聽話會讓彆人有機會傷害到你,你可以不用這麼乖。”
初初似懂非懂地歪了下頭,問:“……不乖也可以嗎?”
許砳砳摸了摸他的頭,點頭道:“乖的前提是你要先保護好自己。”
神武蛇不屑地“嘶”了一聲。
初初已經把昏睡中的居民都運送回好夢鎮鎮口,上千人歪歪扭扭地躺在地上,許砳砳要求神武龜運力在地上留幾個字,寫上“子午花田已毀,作惡妖怪已死,好夢鎮很安全”,再署名“米其”二字。
神武龜哼唧了一聲,撚一縷妖力就瞬間在空地上留下一行字,形成一個半包圍圈將橫躺在地的鎮民都圈進保護結界內。
但許砳砳站在大石頭精的背上,努力辨識地上字跡,他發現神武龜的寫字習慣是從右往左的,連「米其」二字署名都被他寫成了「其米」。
“……”
甲方表示不滿意,勒令修改道:“寫個名字都寫不好,還是把署名刪掉吧。”
神武龜忌憚於許砳砳「有可能」是人族先知的身份,本想和平共處,隻能以外語加密的方式咒罵他:“%@#&&*#!”
子時將過,月色朦朧,許砳砳和初初站在黑暗之中,忽然看見成天瘋瘋癲癲的胡高歡徘徊到了好夢鎮的鎮口,當他發現鎮民成片躺在地上時,先是被嚇得臉色慘白,緊接著膽戰心驚地試探到鎮民呼吸綿長,他二話不說就將鎮民們挨個抬進好夢鎮。
當晚的月色很亮,胡高歡的氣喘聲粗重,淋漓的大汗代替他的淚水。
許砳砳不知道胡高歡在子午花夢裡會看到什麼,但許砳砳卻知道,胡奶奶盼著兒孫平安,如今兒孫已歸來,卻也帶來了一對孫兒遇難的噩耗。
從老奶奶的孫兒失蹤前後已經超過十二個小時,獲救的希望幾乎就等於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