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的,我都沒人聊這些,都快憋瘋了,”薑玉輕笑一聲,接著緩緩道,“當時是挺難過,但也不算吃虧,因為我是一個母親,我要為我的鎮予考慮,所以我趁他愧疚分走了他大半的家產,還提出等到鎮予高考結束再說出真相,以免影響他考試。”
“我都不知道這個決定正不正確,因為之後的每一天我都覺得煎熬,每次看到那張床都感覺惡心,所以我跟霍德裝了四年的夫妻,我就在地上睡了四年。鎮予的高考對我來說,是解脫的信號,所以我比任何人都盼著我兒子趕緊長大,趕緊考個好成績,隻是他考好了,我卻沒有解脫,在他出成績的那天,我發現自己ru房裡長了硬塊。”
以為的解脫成為了新的噩夢,希望變成了絕望,俞梨光是聽她說,眼角就泛起陣陣酸意。
“我太崩潰了,我太恨了,出軌的人什麼事都沒有,我卻得了這樣的病,所以當時我一直處在很偏激的狀態,直到現在也有一點。我厭惡過去的主婦人生,厭惡當初的忠誠與循規蹈矩,更厭惡眼裡隻有兒子的自己,所以我選擇放縱,選擇報複,選擇豎起一身刺,等我發現這樣不對時,鎮予已經遍體鱗傷了。”
薑玉揚起唇角,眼底卻隱有淚光:“他是因為一次一次來抱我,才會受傷的,如果我當初沒有推開他,如果我沒有因為生病遷怒他,甚至如果我沒有離婚……”
“他會理解的,”俞梨小貓一樣蹭了蹭她,“媽媽在成為他的媽媽前,首先是一個正常的人,隻要是人,在經曆人生最大的難關時,都會有情緒失控的情況,他會理解的。”
她說完坐了起來,一臉認真的看著薑玉:“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好好養病,聽醫生的話,這樣他才會放心知道嗎?”
“……嗯。”薑玉彆開臉,輕輕拭去眼角的淚。
俞梨盯著她看了片刻,重新回到她的懷抱裡:“媽媽的懷抱真溫暖。”
薑玉被她撒嬌的語氣逗得一笑,語調輕鬆的說一句:“幸虧我生的是兒子。”
“要是閨女的話太麻煩了對嗎?”俞梨調皮的接出下一句。
薑玉輕哼一聲,靜了許久後才小聲說:“幸虧生的是兒子,可以弄個會撒嬌的閨女回來,要是生的閨女……”
剩下的話沒有再說了。
俞梨愣了一下,心裡湧上一陣暖流,她含笑看向薑玉,對方卻一臉煩躁:“看什麼?”
俞梨知道她這是害羞了,眨了眨眼睛後一本正經的說:“我在想,要是閨女的話,女婿要怎麼撒嬌才討人喜歡,總不能像我這樣鑽懷裡吧。”
薑玉揚眉:“你好奇這些乾嘛?”
“因為如果霍沉是女孩的話,我就是你家女婿了呀。”俞梨揚唇。
薑玉愣了一下,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合著不管我生了個啥,你都不放過了是吧?”
俞梨被她的語氣逗笑了,趴在她懷裡好半天才起來。薑玉看到她的傻樣子也忍不住樂,笑了半天後兩個人都累了,不知不覺的安靜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薑玉緩緩開口:“鎮予比我還死心眼,認定了誰,那就是誰,一輩子都不會變的。”
俞梨頓了一下。
“說實話,我不喜歡他這樣,太冒險了,把一輩子壓在一個人的愛意上,愛意消失他這輩子就完了,”薑玉說完停頓一瞬,“可如果他喜歡的那個人是你,我還挺放心的。”
俞梨好奇:“為什麼?”
“因為你也很愛他啊,”薑玉側身麵朝她,低著頭溫柔和她對視,“你愛他的一切,他的過去和他的現在,你的眼睛在看向他的時候是有光的,我相信你會愛他一輩子。”
俞梨怔怔的和她對視,不知過了多久,才一本正經的跟她保證:“嗯,我會愛他一輩子,不論富貴與貧窮,不論健康或疾病。”
薑玉樂了:“你都哪學的詞兒?電視上嗎?”
“不是,是我們結婚那天的誓詞,我就記住了這兩句。”俞梨乖乖的笑。
薑玉聽到結婚,眼底的失落一閃而過,接著笑了起來:“挺好,記住這兩句就行了,媽相信你們會好一輩子的。”
“嗯!”俞梨認真的點頭。
病房裡靜悄悄的,隻有母女倆低低的說話聲,兩個人斷斷續續的聊著天,漸漸的有了困意。
臨睡之前,薑玉問:“他們倆回你消息了嗎?”
“沒有。”俞梨乖乖回答。
薑玉抿了抿唇:“都這麼久了,也不知道在乾什麼。”
“應該是在說你生病的事吧。”俞梨推測。
薑玉垂下眼眸:“有可能。”
俞梨明顯感覺到她情緒沒那麼好了,猶豫一下後還是忍不住開口:“其實我一直不太明白,你一開始瞞著鎮予,是因為不想讓他擔心,但後來已經見到霍沉了,就該知道他之後也知道了,為什麼還一直不肯主動告訴他呢?”
“就是因為見到26歲的他了,才更不願意說了。”薑玉輕聲回答。
俞梨蹙眉:“為什麼?”
“我去B大給鎮予送生活費的時候,是我們第一次見麵吧?”薑玉含笑看向她。
俞梨愣住。
“也許你聽說過我,也看過我的照片,但應該是第一次見麵,因為你在見到我時,並沒有跟特彆熟悉的人見麵的反應,”病房裡昏暗,薑玉的表情若隱若現,“明明你和鎮予已經結婚了,為什麼沒有見過我呢?是不是因為,你們結婚的時候,我已經不在了?”
俞梨嘴唇動了動,卻連半個音節都無法發出。
薑玉看著她的表情,不由得輕笑一聲:“按照你的說法,你隻是十八歲這一年的記憶是空白的,而那次送生活費是我們第一次見麵,所以你從有記憶的十九歲開始,就沒見過我了。”
她靜了一瞬,聲音輕得快要消失:“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我應該就是這幾個月走的吧?”
“媽……”
“彆難過,我早就想明白了的,”薑玉輕笑一聲,隻是笑意漸漸消失了,“隻是可憐我兒子,才十幾二十歲就沒有媽了。”
她打起精神:“所以我才一直不想這麼快告訴他,霍沉很好,可太成熟了,而變得成熟的條件之一就是經曆錐骨之痛,我心疼,而這種痛既然是他早晚要經曆的,自然是要能晚一天是一天的。”
“……有心理準備,總比沒有的好。”俞梨聽出她話裡的遺憾,哽咽著安慰她。
薑玉微微搖頭:“不是的,親人離開這種事,就算有心理準備,痛苦也不會減少半分,隻會讓痛苦的時間線拉長。”她靜了靜,狡黠的朝俞梨眨了眨眼睛,“其實要不是霍沉的出現,我本來還想著一輩子不告訴他,哪怕死了我也假裝出國享福去了,這樣他對我隻有恨沒有愛,也就沒那麼痛苦了。”
俞梨聽出她在活躍氣氛,勉強打起精神笑了笑:“不管怎麼說,你的這個計劃注定失敗了,所以要努力活著,好好聽醫生的話,霍沉再怎麼說也是經曆過一遍的人,相信一定可以幫我們避過所有錯誤答案,改變你的命運。”
“真的可以嗎?”薑玉好奇。
俞梨堅定的點了點頭:“一定可以的,你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他。”
“嗯,我會配合的。”薑玉笑了笑。
俞梨鼻子一酸,再次鑽進她的懷裡,薑玉好笑的抱住了她,像哄三歲孩子一樣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兩個人誰都沒有再說話,很快就一起沉沉睡去。
窗外月色朦朧,月光隱隱透過窗簾縫隙落在病房的地板上,窗外的枯樹孤零零的站著,一小片綠芽悄悄探出身影。
春天不知不覺的就來了。
夜色濃鬱的夜裡,霍沉和霍鎮予安靜的坐在沙發上,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霍鎮予喃喃:“我還是不相信,她明明那麼健康,怎麼會突然得病……”
“這個病很多時候是因為心理壓力和情緒壓抑,”霍沉垂著眼眸,“我記得她離婚之前那兩年體檢過,當時還沒有。”
“……所以是因為我,”霍鎮予眼角泛紅,迷茫的看向霍沉,“是因為不想耽誤我學習,離了婚也要裝夫妻和睦,才會得這個病的?”
霍沉垂眸,沒有說話。
霍鎮予荒唐的笑了一聲,笑意又瞬間消失,再次直愣愣的盯著地麵發呆。
不知過了多久,他又低聲問:“她會死,對嗎?”
“嗯。”
“什麼時候?”
“2014年陽曆9月17。”
“還有半年……”霍鎮予喉間仿佛被什麼哽住,突然就沒音了,不知過了多久,他又一次開口,“你說她是做完手術之後擴散的。”
“嗯。”
“那是不是不能做手術了?”
“我不想讓她做,”霍沉看向他,“我怕。”
怕重蹈覆轍。
霍鎮予沉默了,好半天輕聲說:“但剛才醫生跟我說,如果不做手術,癌細胞隨時擴散。”
“但做了手術,就跟我的經曆一模一樣了,最後結局可能也是一樣的。”霍沉聲音沒有起伏。
霍鎮予不說話了。
兩個人安靜的坐著,各自想著各自的心事,當牆上時鐘指向淩晨三點時,霍沉站了起來:“去醫院看看吧。”
霍鎮予垂著眼眸,半天動了一下,抬頭平靜的看向他:“你能先出去嗎?我想一個人靜靜。”
霍沉眼眸微動,半晌應了一聲:“好。”
說完,他直接開門出去了,當關門聲響起,整個家裡隻剩下霍鎮予一個人。
他俯身抱住膝蓋,把臉貼在自己的腿上,以彆扭的姿勢坐在沙發上。他一直維持這個姿勢,始終都沒有變過,隻是肩膀顫抖的幅度越來越大。
雖然已經是春天,但淩晨三點的夜裡依然很冷,霍沉站在樓道裡,倚著臟兮兮的牆壁,鋼筋水泥裡透出的涼氣驅逐他身上最後一絲熱氣,他卻沒有動,隻是安靜的聽著房子裡傳出的壓抑哭聲。
漫長的時間過後,門被再次打開,霍鎮予從裡麵走出來,表情和霍沉一樣平靜,隻是眼底的血絲更重,眼皮也腫了很多。
霍沉仿佛沒發現他哭過,平靜的從冰涼牆壁上離開:“走吧。”
“嗯。”
兩個人安靜的下樓,到路上打了輛車直奔醫院去了。
淩晨的醫院大廳走廊都沒什麼人,兩個人順暢的來到了私人病房前,當要進去時,霍鎮予突然停下了腳步:“你、你去吧,我就不進去了。”
霍沉頓了一下,平靜的看向他:“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她應該不想見我。”霍鎮予彆開臉含糊的說。
霍沉靜了靜,才不緊不慢的開口:“我給你時間調整心態,但你要儘快,因為她很想你。”
“……嗯。”霍鎮予低著頭應了一聲。
霍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這才放輕了腳步走進去。私人病房內,唯一的大床上躺著兩個人,都睡得很沉,連他來了都沒發現。
霍沉靜靜的坐在她們身邊,盯著她們恬靜的睡顏仿佛怎麼也看不夠,一直到俞梨被他的視線騷擾得要醒來,他才頓了頓離開房間去外麵等待。
而原本在外麵的霍鎮予,此刻也不見了。
薑玉這次在醫院住了半個月,北方的春天很短,就半個月的時間,俞梨已經從羽絨服換到了毛呢外套,又從毛呢外套換成了更薄的外套。
而薑玉也在這半個月裡,跟李樹分手了。
“為什麼要分手?”俞梨不解。
薑玉聳聳肩:“他太煩人了,整天來纏著我,我沒精力應付他,就分手了。”
“可你不是……”俞梨話說到一半,注意到她表情不對,頓時恍然,“你是怕霍鎮予不高興對不對?”
“彆胡說,沒有的事。”薑玉輕哼一聲。
看著她彆扭的樣子,俞梨歎了聲氣:“你們倆真是親母子,一個比一個彆扭。”
薑玉支棱起耳朵:“他又跟你打聽我消息了?”
“何止是打聽,他最近一下課就往醫院跑,整天守在外麵卻死活不進來,要不是我抓到他幾次,還真以為他隻是手機上問問呢。”俞梨無奈。
薑玉唇角忍不住揚了起來,接著又有點遺憾:“所以他打算彆扭到什麼時候?我是真想他了。”
話音剛落,一道熟悉的身影就走了進來。
俞梨和薑玉同時看了過去,對方繃著臉走了過來。俞梨愣了一下,接著一臉驚喜的站了起來:“霍鎮予?”
“……你認錯人了,我是霍沉。”霍鎮予冷著臉說。
俞梨:“?”
薑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