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樹全然不知道眼前的霍鎮予就是他口中的傻逼弟弟, 見他沒像以前一樣跟自己炸,還以為是霍沉,於是熟練的繼續招呼他:“傻站著乾嘛, 過來坐啊。”
霍鎮予麵無表情的看著他。
李樹和他對視三秒後, 終於察覺到了不對,眼眸漸漸眯了起來:“你誰?”
“你說呢?”霍鎮予反問。
李樹沉默一瞬, 惡人先告狀:“你有病吧,為什麼要冒充你哥?”
“你才有病, 我說我是我哥了?”霍鎮予說完才發現自己被他帶溝裡去了, 當即呸呸兩聲, “不對, 霍沉也不是我哥,你他媽少胡說八道。”
“不是你哥還能是你啥, 你弟啊?”李樹冷笑。
霍鎮予也跟著冷笑:“你管得著嗎?”
“我也沒想管,是你自己跑到我眼皮子底下來的,還仗著自己長得跟你哥一樣故意騙人。”李樹翻了個白眼。
霍鎮予不耐煩了:“我他媽都說了他不是……”
“鄭秋花的家屬。”監護室旁邊的房間裡出來一個護士,對著他們的方向叫了一句。
霍鎮予還沒反應過來, 李樹就高聲說了句‘我在’,然後就快速的走了過去。護士拿了兩份文件給他,李樹熟練的簽了名字, 這才折回去繼續坐下。
霍鎮予狐疑的看他一眼:“你剛才簽的什麼?”
“你管我?”李樹學著他的語氣反問。
霍鎮予哽了一下, 冷哼一聲坐下了。
李樹頓了頓,一臉微妙的看著他:“你有病吧, 怎麼還坐下了?”
“不行?”霍鎮予心情不好, 惡聲惡氣的問。
李樹輕嗤:“不是不行, 但你不是看見我就煩嗎?怎麼舍得坐我旁邊了?”
霍鎮予掃了他一眼,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李樹也跟著沉默了, 許久之後突然問:“是不是你媽那邊有什麼事,你才這麼反常的?”
語氣還是那麼漫不經心,好像隻是在問候一個沒見過幾次的熟人,然而話裡的關心卻是藏不住的。霍鎮予不傻,摒棄了偏見之後,這些關心自然也能聽得出來。
他靜了片刻,這才不緊不慢的掃了李樹一眼:“算是吧。”
李樹的表情瞬間淡了:“她怎麼了?”
“病情發展很快,沒辦法再保守治療了。”霍鎮予簡單的說。
李樹的眉頭瞬間皺了起來:“那還等什麼,趕緊手術啊。”
霍鎮予卻不說話了。
李樹盯著他看了片刻,忍不住問一句:“是不是錢不夠?”
霍鎮予平靜的看向他。
李樹的雙拳攥緊,聲音也緊繃起來:“是因為給了我十萬,所以才不夠的嗎?”
霍鎮予眼皮一跳:“她什麼時候給了你十萬塊錢?”
“就今天,”李樹表情繃緊,“我已經花了。”
霍鎮予睜大眼睛:“都花了?”
李樹默認。
“……你他媽乾什麼了,一天就能花掉十萬?”霍鎮予氣笑了。
李樹抿了抿唇,好半天才伸出手指,點了點ICU的大門:“交醫藥費了。”
霍鎮予一愣。
“我奶奶在裡麵,”李樹眉頭緊鎖,簡單的說了一下情況,“拿到錢之後我就全交到賬戶裡了,不知道能不能退出來,我明天去問問醫生。”
霍鎮予沉默一瞬:“退出來乾嘛?讓我媽拿著錢做手術?”
“嗯。”李樹堅定的回答。
霍鎮予嗤了一聲:“你奶奶要是知道了,肯定會跳起來揍你個不肖子孫。”
“我倒是想讓她起來揍我,”李樹苦澀一笑,“可惜這輩子都沒機會了。”
霍鎮予頓了頓,眼底閃過一絲茫然。
李樹深吸一口氣,恢複了吊兒郎當的樣子:“那錢是因為我覺得你媽不缺錢,才故意訛來的,但要是你們也很窮,那還是還給你們吧,我這人雖然不是東西,但也不會因為自己急著用錢,就硬偷彆人的救命錢。”
聽著他毫不在意的話,霍鎮予的目光落在了他的手上:“彆掰了,再掰就壞了。”
李樹愣了一下,這才發現自己的手無意中的掰著椅子邊,用力到手背上布滿青筋。他表情有些不自然的鬆開椅子,接著一副紙老虎的樣子叫囂:“你管我掰不掰椅子,總之我明天會想辦法還錢的。”
“用不著,雖然我不知道我媽還有多少錢,但治病還是綽綽有餘的,你那點錢還是自己留著吧。”霍鎮予不屑的倚向椅子。
李樹眯起眼睛:“真的?”
“我們關係好到我寧願撒謊也想讓你把錢留下的地步了?”霍鎮予反問。
李樹嘖了一聲:“你嘴挺毒啊。”
霍鎮予輕嗤:“我這張嘴對人不對事。”
李樹翻了個白眼,沒有接他的話,兩個人之間又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靜了片刻後,李樹又一次打破了沉默:“既然資金充足,為什麼一直拖著不做手術?”
霍鎮予盯著地板上的縫隙沒有說話。
“喂,我問你話呢。”李樹今天格外耐心有限。
聽出他要發火了,霍鎮予才不鹹不淡的看了他一眼:“你怎麼這麼關心我媽?不是已經分手了嗎?”
“我們分手是因為誰啊。”李樹冷笑。
霍鎮予這段時間已經聽過很多人說這句話了,如今從李樹口中聽到,當即淡定表示:“當然是因為你這個人隻能同甘不能共苦,所以我媽不要你了。”
“你放屁,彆他媽顛倒黑白了,”李樹當即爆了句粗,“趕緊說不做手術的理由,少在這裡給我轉移話題。”
霍鎮予嘁了一聲:“說什麼,說了你也不懂。”
“你不說怎麼知道我不懂?”李樹反問。
霍鎮予不說話了,李樹還想催促,但看到他如墨的眼眸後突然閉了嘴,耐心的等著他開口。
霍鎮予靜了許久,才平靜的看向他:“雖然我一直不太喜歡霍沉,但對他的眼光還是相信的,他既然覺得你是個好人,那你大概率就是好人。”
李樹眼皮一跳,不明白他為什麼說這些不著四六的。
霍鎮予麵無表情的看了他很久,在他又要忍不住追問時,突然說了句:“霍沉是未來26歲的我。”
李樹愣了一下,回過神後一臉無語:“你他媽在說什麼廢話……”
“具體的事我很難跟你解釋,你隻需要知道,他從2020年機緣巧合下來到了這裡,再過幾個月就會離開了。”霍鎮予淡淡的打斷他。
李樹眉頭皺得簡直要夾死蚊子:“我在問你手術的事,你跟我說這些亂七八糟的乾嘛?”
“你不信?”霍鎮予反問。
李樹冷笑:“我為什麼要信?”
“因為我媽隨時會有危險,我這個時候不可能跟你開玩笑,所以每一句話都是真的,你為什麼不信?”霍鎮予再次反問。
李樹愣住了,怔怔的和他對視時,腦子裡閃過很多之前從來沒有思考過的疑問,比如薑玉從來沒說過她的孩子是雙胞胎,但他卻看到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霍鎮予,比如這兩個人雖然脾氣不太一樣,但無意識時做的表情和動作,又幾乎一模一樣。
腦子裡的亂麻找到了線頭,然後一抽就變成了順暢的線索,他盯著霍鎮予看了許久,才茫然的開口:“你們真的是一個人?”
霍鎮予無聲的聳了一下肩膀。
李樹猛地回神,一臉疑惑的問:“為什麼突然告訴我這些?”
“因為霍沉是我一直拖著沒給我媽做手術的原因。”霍鎮予垂下眼眸。
李樹因為他這一句話,心裡生出了更多的疑惑,但因為等著霍鎮予接下來的話,生生的忍住了。
霍鎮予喉結微動,似乎在克製情緒,許久之後才麵色平靜的開口:“他是從2020來的,經曆了很多我沒經曆過的事,所以也很清楚我媽的治療過程,他說……說我媽在做完手術之後,沒有多久就惡化去世了。”
李樹怔愣的看著他,發現他說的每一個字自己都能聽懂,拚在一起時卻聽不懂了。
走廊裡再次安靜,靜到遠方值班台裡的護士輕輕挪動椅子的聲音都十分清楚。李樹茫然許久,才啞聲質問:“……什麼叫做完手術就去世了。”
“就是你聽到的那樣,”霍鎮予和他對視,壓抑到極致以後已經沒有半點情緒了,“這也是我們一直拖著不做手術的原因,我怕……重蹈覆轍。”
李樹怔怔的跟他對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霍鎮予輕歎一聲氣,疲憊的閉上了眼睛。或許是身心都累到了極致,他閉上眼睛後,不一會兒呼吸就開始沉重了。
李樹安靜的坐在他身側,腦子裡一遍又一遍的回放他剛才的話,偶爾打起精神看向ICU的大門,更多的時候都是盯著地麵發呆。
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推了霍鎮予一下,本就睡得不踏實的霍鎮予瞬間驚醒坐直,眼底閃過一分茫然後才清醒,不悅的看向罪魁禍首:“你乾嘛?”
“做手術吧。”李樹目光炯炯的看著他。
霍鎮予腦子還沒徹底清醒,聽到他的話後愣了愣。
“不管是你還是霍沉,現在都鑽進了牛角尖,要知道按照你們的說法,你媽的情況已經不是你們能做選擇題的時候了,如果不手術,恐怕會立刻惡化,但如果手術的話……”
“如果手術的話,就會和霍沉經曆過的一樣,手術後惡化。”霍鎮予打斷他。雖然不想承認,但他心裡也是傾向於做手術,但一聽到李樹也是這個想法,他還是下意識的反駁,隻因為他想得到更多的理由,可以說服他做手術的理由。
李樹深吸一口氣,不負所望的給了他想要的:“手術從來不是病情惡化的根本原因,拖到最後才手術才是,如果你們早點做決定,說不定就不會惡化了。”
霍鎮予愣了愣,仿佛突然找到了新思路。
“這麼說吧,現在就是三種情況,一是不做手術,那估計很快就會惡化,二是做手術後惡化,三是做手術之後仔細養著,避開霍沉那個時候所有的錯誤行為,說不定就改變曆史了,你覺得應該怎麼樣?”李樹試圖用自己不太嚴密的邏輯跟他分析。
霍鎮予麵對李樹最後提出的問題,突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明明是他想要更多的理由說服自己答應手術,可真當李樹一條一條的擺出來時,他的第一反應竟然是逃避,把決定權交給霍沉。
李樹看出了他的遲疑,靜了靜後突然說:“我奶奶去年年初就偏住院了。”
霍鎮予神情微動。
“治了那麼久,眼看著就好了,卻又突然腦出血成了植物人,現在每天在ICU躺著,用特彆貴的藥和儀器吊著命,醫生說她的病情很嚴重,幾乎沒有醒來的可能,而且一旦脫離儀器,就會立刻死亡。”
霍鎮予抿了抿唇,心臟像有小針在紮一樣,有種難以說清的難受。
“很多人都勸我,也包括相熟的醫生,說已經沒有了治療的意義,她躺在那裡,其實每天也很痛苦,她如果可以表達,肯定也想讓我放棄,”李樹想起這些,不由得輕嗤一聲,然後神色淡淡的和霍鎮予對視,“按照你們的說法,其實我也早知道了奶奶的結局,可我還是選擇治療,知道為什麼嗎?”
霍鎮予嘴唇動了動,沒能回答他的問題。
李樹的眼神逐漸堅定:“因為我不信命,隻要有一點機會,我就不會放棄。”
霍鎮予怔怔的看著他,第一次從他身上看到了藏在流裡流氣下的堅毅本性。
不知不覺已經淩晨兩點,在經曆了漫長的沉默之後,李樹伸個懶腰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看著霍鎮予:“做手術吧,就當給她一個活下去的機會。”
霍鎮予彆開臉,沒有回應他這句話。
這一晚的對話在黎明之時結束了,之後兩個人誰都沒有再提起,偶爾在醫院遇上時,也沒有彼此點頭示意,仿佛還是當初的陌生人。
“我怎麼覺得你最近對李樹的態度挺好?”在又一次遇上之後,俞梨疑惑的問霍鎮予。
霍鎮予正在販賣機前挑飲料,聞言手一抖,直接戳在了黑咖啡上,表情頓時跟咖啡一樣苦了。
“你怎麼突然喝黑咖啡了?”俞梨疑惑。
霍鎮予掃了她一眼,故作淡定的回答:“換換口味。”
俞梨:“……”這麼多年都沒見你換過口味,怎麼現在突然換了?
似乎看出了俞梨的疑惑,霍鎮予怕她追問李樹的事,趕緊推著她回病房了。兩個人回來時,正趕上醫生巡房,一進去就聽到醫生嚴肅的聲音:“不管是什麼病,最怕的就是拖著,再拖下去,恐怕就算做手術,效果也不會好了。”
俞梨立刻看向霍鎮予,霍鎮予瞬間沉默了。
霍沉看了他們一眼,把醫生送出去之後,麵無表情的回到了病房裡。俞梨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再看看霍鎮予,最後和薑玉對視了。
薑玉拍了拍自己旁邊的位置,俞梨乖乖的走了過去,在她身旁坐下了,安靜的等著接下來的一場大戰。
果然,在短暫的沉默之後,霍鎮予突然道:“做手術吧。”
“我不同意。”霍沉立刻道。
霍鎮予不悅:“保守治療已經沒有用了,你沒聽見醫生說的嗎?隻會越拖越危險。”
“不做手術,還有可能活下去,做了手術就會跟我十九歲時一樣,我不可能答應的。”霍沉反駁。
霍鎮予冷笑:“不做手術哪來的活路?你不要自欺欺人了。”
“是你自欺欺人才對,眼前的這一切都是我經曆過的,當初我就站在你的位置,說著和你一樣的話,但後來呢?”霍沉冷聲質問。
俞梨弱弱開口:“你們不要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