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啊,這不是一個道理嗎?!他就是我我就是他,雖然我不喜歡他,但不耽誤我信任他啊!”霍鎮予一拍台子,把手裡的啤酒都喝完了,重新又開了一瓶。
俞梨認真的盯著他看,半晌默默扭頭看向霍沉:“如果我沒聽錯的話……”
“嗯,他剛才好像在跟我表白。”霍沉認真的說。
俞梨輕笑,眼底是細碎的燈光,霍沉本來沒覺得有什麼,看到她笑後也忍不住跟著笑,笑完還要問笑什麼。
“沒什麼,我就是挺喜歡你信任自己的,”俞梨說完想了想,又補充一句,“如果你能接受自己喜歡自己,那就更好了。”
霍沉眉眼微動,半晌抬頭看向醉醺醺的霍鎮予,頓時一臉嫌棄:“想讓我喜歡他,估計很難吧。”
俞梨又樂了,想說你現在就是很喜歡他的表現,但是轉念一想,又覺得沒必要說,讓他自己發現好像更有趣,於是就沒有說了。
三個人喝酒喝得熱鬨,俞梨在一邊覺得無聊,也偷偷開了一罐,等到霍沉發現的時候,她已經喝完了。
“……不能喝太急的,會醉得快。”霍沉無奈的說。
俞梨沒覺得自己醉了,就是有點飄:“可你們就是喝這麼快的。”
“你平時又不怎麼喝酒,怎麼能跟我們比,”霍沉好笑的幫她把鬢邊的散發彆到耳後,這才不緊不慢的問,“要回家睡覺嗎?”
俞梨搖搖頭:“不要。”
“那你不要喝了,醒醒酒。”霍沉把她麵前的啤酒都拿走。
俞梨輕笑一聲,突然倚到了他懷裡。可能是因為天氣熱,也可能是因為喝了酒,小姑娘的體溫很高,貼到他懷裡時,霍沉隻覺得又熱又軟,一如這個躁動的夏夜。
他喉結微動,怕在眾人麵前失態,沉默一瞬後握住了俞梨的肩膀,正要把人扶起來,就聽到她小聲說:“你不是想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腰不好嗎?”
霍沉猛地停下,半晌低頭看向她。
“好像是我……大四的時候?突然就不好了一陣子,後來又好了,”俞梨抱著他的胳膊慢吞吞的回憶,“我一直在想你是不是生什麼病了,但是怕傷你自尊,就一直沒敢問。”
“……你那個時候在實習,每天早出晚歸的,就差把累字寫在臉上了,我敢多做嗎?”霍沉無語的問。
俞梨疑惑的抬頭:“是嗎?”
“你說呢?”霍沉眯起眼睛。
俞梨和他對視三秒,本能的感覺到危險,於是默默離他遠了點。她坐在霍沉和霍鎮予中間,離這個遠了就等於離那個近了,等她碰到霍鎮予時,霍鎮予下意識的扶住了她。
“醉了?”霍鎮予努力讓自己清醒。
俞梨乖乖的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看起來還好,我送你回家睡覺吧。”霍鎮予輕笑。
俞梨不想回去,但瞄了霍沉一眼後,還是答應了霍鎮予。
霍鎮予見她點頭後就站了起來,跳到地方朝她伸手,俞梨扶著他的手跳下台子,跟著他跑了。
李樹醉眼朦朧的看著他們離開,半晌扭頭看向霍沉:“不吃醋嗎?”
“醋啊。”霍沉回答。
李樹揚眉:“那為什麼不揍他?”
“不行啊,小魚會心疼,”霍沉輕嗤一聲,“早知道十九歲的時候就多欺負她一點了,省得她現在左右搖擺。”
“舍得嗎?”李樹反問。
霍沉想了想,嘖了一聲跟他碰杯。
俞梨跟著霍鎮予往樓下走,快到家門口時突然停下了。霍鎮予頓了一下扭頭看向她,就看到她眼巴巴的盯著自己,霍鎮予笑了:“你想要什麼?”也就隻有想提什麼要求的時候,才會這麼可憐的盯著他看了。
“剛才我跟霍沉從超市回來的時候,看到外麵有小攤在賣煙花。”俞梨一本正經的回答。
霍鎮予想了一下:“你想要?”
俞梨認真的點頭:“嗯!”
“但是在小攤上賣的煙花……會安全嗎?”霍鎮予皺眉。
俞梨聞言更可憐了。
霍鎮予嘴角抽了抽,到底沒舍得拒絕:“隻能買倆。”
“嗯!我就要兩個!”俞梨笑了,趁他改變主意之前趕緊拉著他下樓。
霍鎮予好笑的被她推著走,兩個人回到剛才的小攤前,挑了兩個煙花,又拿了一包仙女棒,這才付錢回來。
俞梨是真喜歡這些東西,回來的路上都不肯讓霍鎮予拿著,自己把兩箱煙花全抱著。霍鎮予哭笑不得:“很沉吧?”
“這裡麵都是土,當然沉了。”俞梨一本正經的回答。
霍鎮予無奈:“我的意思是要不要幫你拿著。”
“不要不要,我自己拿,你等一下記得跟李樹借個火。”俞梨拒絕了他的幫忙。
霍鎮予一聽就知道,她這是怕到時候不讓她放才堅持自己拿了,於是也沒有在勸她,而是趁她不注意偷偷用手托著底部,好讓她能輕鬆一點。
兩個人慢吞吞的回到自家樓下,沒等走進樓道俞梨就停下了,霍鎮予回頭:“怎麼不走了?”
“我們在這裡放吧,不要去天台了。”俞梨乖乖的看著他。
霍鎮予頓了一下:“為什麼?天台視線更好,也可以放得更高。”
“但是天台有霍沉。”俞梨回答。
霍鎮予:“……好吧,這確實是個問題,那你等著,我上去跟李樹要個火。”
“嗯,你去吧。”俞梨點頭。
霍鎮予不放心的看她一眼:“你可彆亂來啊,一定要等我下來。”
俞梨哭笑不得:“我有什麼好亂來的,你趕緊去吧,記得不要被霍沉發現。”
“知道啦。”霍鎮予答應完就趕緊跑上樓了,一進天台就看到他們還在喝,地上的啤酒瓶已經散了一地了。
“送俞梨下個樓怎麼去這麼久,趕緊過來。”李樹催促。
霍沉也看向他:“小魚睡了嗎?”
“……睡了。”霍鎮予敷衍一句,就到李樹旁邊坐下了,趁他不注意偷偷摸走了他兜裡的打火機,然後故作無事的站起來往外走。
“你去哪?”霍沉從背後叫住他。
霍鎮予頓了一下回頭:“我有點事。”
“什麼事?”李樹好奇的問。
霍鎮予:“……上廁所。”
李樹一臉嫌棄:“剛才怎麼沒上?”
“我忘了不行嗎?”俞梨還在樓下等著,霍鎮予心裡惦記,飛快的回了句嘴後就跑掉了。
看著他明顯做賊心虛的背影,李樹好奇的看向霍沉:“我怎麼覺得他不是去上廁所呢?他是不是要乾彆的壞事,你還記得都發生了什麼嗎?”
“是挺熟悉的……”霍沉若有所思的看向天台出口。
正當他思考時,俞梨已經把煙花都擺好了,等霍鎮予一下樓就準備點火,但――
“不夠熱鬨。”俞梨蹙眉。
霍鎮予想了一下,對著距離不遠的某個窗戶大叫一聲‘媽!’,他的聲音很大,直直的從窗戶縫傳進屋裡,也飄到了天台之上。
李樹和霍沉對視一眼,兩個人同時趴到了邊沿上往下看,就看到霍鎮予和俞梨站在兩個煙花前。
“我就知道……”霍沉無奈的歎了聲氣。
李樹扭頭看他:“怎麼,不想讓她玩啊,那現在去阻止還來得及。”
“算了,也不能管太緊。”霍沉還是有點擔心,但最終沒舍得阻攔。
李樹被他酸得牙疼,索性也不理他了,專心盯著樓下兩人。
霍鎮予叫了媽之後,俞梨也開始喊媽媽,完全忘了霍沉和媽媽隻隔了三層樓。薑玉本來不想搭理他們的,但被他們喊得心煩,隻好板著臉開窗:“乾嘛?”
“媽媽,我們給你放煙花好不好!”俞梨眼睛亮晶晶,雙手像小喇叭一樣擺在嘴邊,看起來頂多三歲。
霍鎮予越看越覺得可愛,於是也學著她的樣子舉手:“媽媽,你要看煙花嗎?!”
“……霍鎮予絕對醉了,我要給他們拍下來,等明天好嘲笑他們。”李樹說著掏出手機,對著下麵倆人一通拍,拍完才發現身邊的霍沉一直沒動靜,於是扭頭看一眼,卻看到他溫柔又專注的盯著樓下。
……嘖,牙又開始酸了。
樓下的兩個人還在小喇叭喊話,薑玉的臉終於板不下去了,哭笑不得的看著他們:“是喝了多少酒?趕緊上樓。”
“我不要,我要給媽媽放煙花。”俞梨笑嘻嘻。
霍鎮予也跟著樂:“我也要給媽媽放煙花,我還要賺錢給媽媽買高定,買公主裙。”
“那我給媽媽買皇冠。”俞梨接話。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慢悠悠的對媽媽許諾,薑玉含笑看著他們,看著看著就眼熱了,她清了清嗓子,故意不耐煩的問:“彆廢話了,趕緊把你們那兩個破煙花放了,給我滾回家睡覺。”
媽媽都發話了,兩個小朋友終於不攀比了,俞梨扭頭看向霍鎮予:“其實我可以分給你一個的。”
“沒事,都是你的。”霍鎮予含笑道。
俞梨高興了,拿著打火機飛速的把兩個都點燃,然後拉著霍鎮予就跑,煙花在他們身後衝向天空,在黑夜裡炸成絢爛的圖案。
所有人都抬頭看天,看著這些照亮黑暗的光點慢慢破碎消失,最後變成眼睛裡的銀河。霍沉趴在天台邊沿上,隱隱有了醉意。
兩個煙花,幾分鐘就結束了,火光和吵鬨一起消失,大地又陷入一片安靜。薑玉看著再次深沉的黑夜,眼底閃過一絲淡淡的惆悵。
“媽媽,”俞梨用氣聲叫她,等她低頭看向自己時,才偷偷拿出一直藏在兜裡的仙女棒,“下來玩嗎?”
薑玉看著她笑了一聲:“好。”
俞梨歡呼一聲,拉著霍鎮予一起到樓道口等著,等薑玉下來後就跑到剛才點煙花的地方,三個人一人一根仙女棒,點燃之後在手裡燃出一朵小小的煙花。
“真漂亮。”薑玉含笑道。
“太小了,沒有剛才的好玩。”俞梨有些遺憾。
霍鎮予好笑的看她一眼:“你就湊合吧,再給你買的話,霍沉肯定要打死我。”
俞梨撇了撇嘴,突然想到了什麼,於是趕緊閉上眼睛。霍鎮予好奇:“乾嘛呢?”
“許願。”俞梨小聲嘀咕。
霍鎮予歪頭:“許的什麼?”
“說了就不靈了。”俞梨睜開眼睛。
一根煙花要燃到最後了,薑玉突然也閉上了眼睛,霍鎮予更好奇了:“許的什麼?”
“說了就不靈了。”薑玉給的是一樣的答案。
霍鎮予都要心梗了,於是也學著她們的樣子許願,準備等她們問起時,還給她們同樣的話。然而她們卻沒人問他,反而跑到一邊玩去了。
霍鎮予氣憤的抬頭,正好看到探著腦袋的霍沉和李樹,當即朝他們嚷嚷:“還不下來,你們打算喝到天亮?”
“現在還不到九點。”霍沉斜了他一眼,扭頭看向李樹:“下樓嗎?”
“我不下,要下你下。”李樹喝得最多,此刻酒勁上來已經走路都不穩了,他慢吞吞的到台子上坐下,倚著一根柱子繼續喝酒。
霍沉抿了抿唇,低頭看向樓下:“等著,我這就下去。”
“幫我把杯子拿下來,我有點渴了。”薑玉提醒。
霍沉應了一聲就下樓了,經過家門口時開了門,徑直去薑玉的房間找杯子。杯子就放在梳妝台上,他一開燈就看到了,於是不緊不慢的走過去拿了,正要轉身離開,就看到開了一道小縫的抽屜裡,放著幾張皺巴巴的A4紙。
樓下,俞梨酒意上頭,抱著薑玉的胳膊坐在花壇上,慢悠悠的跟她說著話。兩個人聊的都是些女生話題,霍鎮予插不上嘴,又一直沒見霍沉下樓,乾脆去天台找李樹了,結果一到樓上,就看到他鹹魚一樣躺在台子上。
“……你怎麼醉成這樣了。”霍鎮予一陣無語,大步走到他跟前,試圖把他拽起來,然而喝醉酒的人比石頭還重,他自己本身腳步又虛浮,試了兩次後就放棄了,“喂,你給我起來,不能在這兒睡。”
說著話,就去拍李樹的臉。
李樹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盯著他看了片刻後閉上眼睛,嘴裡嘟囔了一句。霍鎮予沒有聽清,就蹲下湊過去:“你說什麼?”
“……我說我好後悔。”李樹嘟囔。
霍鎮予頓了一下抬頭看向他。
“要、要是當初聽你的,放棄治療就好了,奶奶也不用白白受那麼多苦,我也不用、不用背這麼多債。我真的太自大了,覺得自己肯定能救活她,但其實……其實人的力量真的很小,我早該認命的……我最近經常夢見她,她身上插著管子,睜著眼看著我,想說話又說不出來,但我知道她想讓我放過她……”
“李樹。”霍鎮予抿唇叫了他一聲。
李樹閉著眼睛,一滴淚從眼角滑落:“李樹這個名字還是她給我取的,我媽生下我就走了,我爸也死得早,是她把我帶大的,她活著的時候,哪怕不人不鬼,我都覺得那是我奶奶,但呼吸機一停,我就不認識她了,還有點害怕,霍沉,你說像話嗎?我竟然害怕自己的奶奶……”
“可是我真的害怕,但是怕完又想,想讓她抱抱我,叫我一聲大樹,但是沒辦法了,真的沒辦法,以後也沒辦法了……要是早點放棄就好了,她就不用受這麼久的苦,早點放棄就好了……”
李樹說著話,將手搭在了眼睛上,越來越多的液體從眼角流下,然後沒入了鬢角。
霍鎮予看著這樣安靜的李樹,突然發現自己錯了。
他一直以為,李樹該流的眼淚,早在奶奶住院的時候就已經流儘了,奶奶走後隻剩下解脫與麻木,所以在處理後事時、在喪禮上,都能那麼平靜。
然而他今天才發現,哪有什麼麻木,悲傷也沒有儘頭,它總是在你最猝不及防的時候,給你致命的一擊,清楚的告訴你那個人不在了,不在了就是不在了。
不在了,很痛苦,但無法表現出來,因為隻有小孩子才會肆意表達悲傷,成年人早就在成長的過程中遺失了這種能力,所以隻能堅強,假裝不疼,假裝看透了麻木了,才能更好的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