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奎上了年紀,最見不得孩子挨餓,連忙抬手一指,和藹道,“好姑娘,快些吃吧,七爺有事,不能陪您用膳。”
舒筠一愣,這才意識到她還未問裴鉞名姓,“七爺?”
劉奎笑容深不可測,“沒錯,七爺姓皇,家中排行第七,您可喚一聲七爺。”
“黃七爺?”
舒筠猛地想起醉酒那夜,她似乎要纏著裴鉞給他做上門夫婿,臉上頓生幾分不自在,又與劉奎道了謝,坐下來用膳。
舒筠對皇宮諸事一無所知,壓根不知坐在這藏書閣用膳是何等排麵。
劉奎看出來了,這姑娘性子嬌憨,不諳世事,心眼有,但不多。
這一頓飯舒筠吃得渾身通泰,那一疊水晶膾切得絲滑細嫩,入嘴又格外有嚼勁,她從未吃過這麼好吃的肉,那鍋蛙肉搭配土豆片用蔥香蒜末爆炒,又香又辣。
裴鉞換上一件青衫踱步進來時,就看到這姑娘一絲不苟地將鍋底粘連的那塊土豆片給夾起,有滋有味地塞入小嘴中。
若將吃飯的這份功夫用在讀書上,什麼策論寫不出來?
再掃一眼桌案,四菜兩盅湯,她竟都給吃完了。
裴鉞見慣皇宮妃子細嚼慢咽,克製飲食,這還是頭一回遇到這麼能吃的。
這莫不是小吃貨吧?
裴鉞輕咳一聲,提醒她自己駕到。
舒筠昏懵地扭過頭,對上裴鉞嗔怒的眼神,她眨了眨眼,揉了揉吃飽的肚皮,起身朝他施禮,
“七爺。”
能不能吃飽了就走....她內心小聲嘀咕著。
裴鉞看她這憊懶的模樣,也猜了個大概,聞著裡頭殘留的菜香,他皺了皺眉,他昨日是哪根筋搭錯答應她來藏書閣用膳?
他往廳堂窗下的紫檀長案指了指,
“出來。”
舒筠抱著學囊,跟在他身後,看著他端坐在主位,她挪了個錦杌,坐在他身側,又將昨日的課帖拿出來遞給他,裴鉞一旦進入狀態,神情十分專注,開始給她講述曆代治水的案例。
舒筠本是昏昏入睡,思及他用心良苦,狠狠掐掌心一把,逼著自己跟上他的節奏。
兩刻鐘,裴鉞講述完,舒筠開始提筆寫策論。
裴鉞在一旁細瞧,光落筆,舒筠便耗費了幾張宣紙,好不容易寫了一段,愣是來回繞圈子未切入正題。
裴鉞看得心累,他平日看折子,最不喜官員顧左右而言其他,但對著舒筠,他是極有耐心,舒筠不是他的大臣,他不能以嚴苛的標準來要求她。
話說回來,這姑娘文才談不上好,卻寫得一手好字,這大約是她唯一的長處了。
兩刻鐘後,舒筠寫完交給裴鉞檢查,裴鉞掃了一眼,額角一抽,
“是‘束水衝沙法’,不是‘束沙衝水法’。”
“哦...”舒筠小唇抿緊,烏亮的眼眸直勾勾盯著他,頗有些不服氣。
裴鉞好笑道,“你為何不服氣?”
舒筠撅起嘴,“您語速那麼快,我哪記得那麼清楚,我能寫這麼多已經很不容易了,我爹爹教我時,我從未寫夠三百字,我今日可是寫了七百字了....”
裴鉞盯了她許久,咬著後槽牙,“原來是給朕...是真給我麵子。”
擒起一旁冷卻的茶水壓了壓火氣。
舒筠話雖俏皮,心裡卻是感激他的,她咧嘴一笑,將答卷從他手裡奪過來,連帶書冊與課帖全部收好放入行囊,
“多謝七爺耐心指點,時辰不早,我得回去交差。”
話落打了個噴嚏。
裴鉞皺眉,擱下茶盞問,“昨日淋雨受了寒?”
舒筠用絹帕壓了壓鼻尖,“不是,是我被褥薄,凍著了....”
裴鉞想起她的境遇,眉峰隱隱壓下,語氣發沉,“你且等一等。”
他招來劉奎吩咐幾句,須臾,劉奎小跑回來,捧著一疊大氅。
裴鉞接過塞給舒筠,“我隨陛下行軍打仗,偶有露宿在外,將此物抖開裹住便可禦寒。”
濃密的棕色貂毛流淌著奢華的亮澤,舒筠忍不住抬手覆上去,貂毛細密輕盈豐厚柔軟,即便沒穿過上好的皮子,卻也看出來此物非同凡品,
她欣賞片刻,收回手搖頭,“七爺,無功不受祿,這麼好的皮子彆糟蹋了。”
裴鉞知她有顧慮,安撫道,“你先用著,回頭還我便是。”
舒筠低低垂下眸,眼珠兒來回轉動。
裴鉞不可能無緣無故對她這樣好,昨日耐心開導,今日又給她準備這麼豐盛的食物,二人又有摘星閣授受不親的“前科”,約莫是動了些心思了。
舒筠也並非懵懂無知,裴鉞性子沉穩,不浮不躁,又是天子跟前的紅人,著實是不錯的,隻是她已打定主意招婿,就不知他願不願意.....看他言行舉止,怕是難。
舒筠心裡亂糟糟的,並未立即答他。
裴鉞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在桌案敲打,目光一寸寸掠過她姣好的麵容,他願意給她時間,也很享受與她忙裡偷閒的相處,身為天子,從未有人能在他麵前肆無忌憚展露天性,舒筠是第一個。
他像是高明的獵者,攤開五指山,任她馳騁。
見她還是沒動,裴鉞尾音一轉,“若是不答應,以後沒有好吃的。”
舒筠:“......”
她像是個受威脅的人麼?
“成,待我出宮再還您。”她氣鼓鼓地將大氅一把奪過來塞入學囊,飛快地消失在藏書閣。
裴鉞看著她歡愉的背影,唇角不自禁彎了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