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筠昏昏懵懵拿著那塊令牌回了琉安宮,芍藥替她收拾行囊打算回西苑,卻被王幼君強行阻止,王幼君遣了春花去尋自己兄長,請兄長去與舒瀾風說情,舒瀾風耳根子軟,又得了王家少爺再三保證不會出事,這才鬆口。
這琉安宮本是供人享樂之地,彆說那泓舉世罕見的獨特藥泉,便是那床席褥墊茶具屏障無一不是珍品,兩位姑娘泡在氤氳的溫池宮裡,享受著自在的時光。
王幼君入林狩獵收獲頗豐,卻也累得夠嗆,這會兒浸在溫湯裡,渾身筋骨得到鬆乏。
舒筠頭一回騎馬,雙股內側皆是紅紅的一片,幸在不算嚴重,沒耽擱她泡浴。她杏眼微醺,大半個身子皆沒入水中,唯獨雙肩浮現,冰肌玉骨被氣氳所熏,泛出一層粉嫩嫩的紅,柔美的線條滑過精致的鎖骨往下,便到了那柔軟雪白之處,年紀小,卻生得凹凸有致,著實令人豔羨。
王幼君趴在舒筠跟前,托腮望著她,
“看來陛下今日必定是大展神威,方引得你魂不守舍。”
舒筠羞紅了臉,卻是沒反駁。
王幼君越發好奇了,搖了搖她胳膊,“快告訴我,陛下與你說什麼了?”
舒筠拗不過她,便將二人最後的對話轉述給她。
王幼君聞言激動地拍水花,“筠兒,陛下攻勢強勁,防守更是密不透風,你怎麼可能逃出他手掌心啊?”
舒筠也格外害躁,“你說陛下也不像個毛頭小子,如何這麼多年不曾娶妻?”
王幼君也萬分感慨,歎道,“此事說來話長。”
舒筠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王幼君與她並排躺下來,“外祖父當年登基時,江南世族不肯歸附,而這世族之首便是蕭齊皇室後裔蕭家,蕭家有一嫡出的大小姐,生得十分貌美,群臣提議讓外祖父娶她為後,蕭家將皇後娘娘送入皇宮,從此攜江南世族歸附,天下大安。”
“可惜娘娘並不愛外祖父,她是個胸有韜略的女子,之所以嫁給外祖父是為天下蒼生著想,待生下當今聖上後,她便再也不肯親近外祖父。”
“聖上三歲時,娘娘便過世了,臨終前作賦《望江南》。”
舒筠聽得這裡,忽然對那位素未謀麵的太上皇後生出感佩,“娘娘也是個苦命人。”
“可不是,”王幼君接著道,“陛下成年後曉得母親的過往,心中對太上皇生了幾分埋怨,有一年百官請旨立妃,一共選出十三名女子,那時陛下年輕氣盛,一怒之下將那些畫像全扔地上,隻道,‘娶這麼多女子入宮,好看著她們為朕傾軋?蹉跎光陰?’”
“我猜,陛下遲遲不立後,大約也是想尋一位合心意的女子。”
“其實,陛下也挺難的。”
王幼君說完,直白地看著舒筠,舒筠窘迫地躲開她的視線,“你看我作甚?”
王幼君伸手,捧著她嬌豔的麵頰,“我在想,你要不試著與陛下相處,萬一能成呢?”
舒筠一驚,連忙反駁,“你還真是敢想,陛下現在哄著我,可沒有娶我為妻的意思,無非是想納我為妃子。”
王幼君道,“我明白呀,我的意思是,既然陛下盯上了你,你也逃不脫,何不乾脆爭取爭取,你現在可是比其他人有機會,陛下雄才大略,怕是不樂意看到外戚勢大,娶你不也正好嗎?”
舒筠根本不往這頭想,一來朝臣不會答應,屆時鬨得沸反盈天,最終受傷的還是她,二來,即便現在裴鉞答應娶她,她也沒有特彆強烈的興致,說到底,入宮不是她心之所願。
舒筠這一夜輾轉反側,裴鉞始終不肯放手,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隻能走一步看一步,與他周旋,最好的結果是耗著耗著,耗到他另有新歡漸漸對她失去了興致。
用王幼君的話說,“你現在也沒有更好的法子了不是嗎?”
舒筠想通後,反而卸下了一顆大石頭,至後半夜終於闔上眼。
*
裴鉞這一夜倒是陪著太上皇歇在了乾坤殿,太上皇小事糊塗,大事卻不糊塗,他抬目睨著兒子,
“成林是怎麼回事?”
裴鉞替太上皇斟了一杯小酒,“父親已猜到,又何必再問?”
太上皇心中的疑惑得到了裴鉞親口證實,頓時臉色轉晴,“果真是為了那姑娘?”
半年前他一直打聽那姑娘的消息,後來劉奎告訴他,人家姑娘不肯跟皇帝,太上皇那個叫傷心,現在終於續上前緣,太上皇喜不自禁,仿佛就等著要抱孫了。
“那姑娘....誒,等等!”太上皇猛地意識到一樁事,王幼君是裴鉞的外甥,那麼裴鉞心儀的姑娘竟然是....中秋家宴那日的事忽然走馬觀花從腦海滾過,太上皇臉色一瞬間千變萬化,眼角抽搐了好幾下,方才回過神來,朝裴鉞罵道,
“你你你,你個混賬,你怎麼能這麼做?”
裴鉞將酒盞慢慢推到太上皇跟前,語氣冰冷而沉寂,“不然呢,兒子喜歡的人讓給旁人?彆說是他,就是您都不成。”
太上皇被這話給噎了個半死,事已至此,多說無益,隻是太上皇心裡還是覺得對不起孫兒。
殿內陷入一片死寂。
宮人借機送了些夜宵來,父子倆各人喝了一碗燕窩粥。粥喝完,氣氛也就緩和下來。
太上皇主動問道,“那這回,人家是答應了你?”
裴鉞扶著茶盞,抿唇未言。
太上皇看他這模樣來氣,“你這是怎麼回事?費儘心機阻攔人家婚事,卻又不接她入宮?還是說,她不肯入宮?還遲疑什麼,為父替你下旨便是。”
裴鉞擔心太上皇插手這樁事給舒筠帶來壓力,
“父親,兒子還是那句話,後宮的事您彆插手,兒子心裡有數。”
登聞鼓的事曆曆在目,裴鉞趁機斬了李轍一條臂膀,弄得朝中人心惶惶,太上皇也曉得兒子狠起來極有魄力,他也不敢逆其鋒芒。
悶悶不樂半晌,終是一字不言。
裴鉞駕臨行宮的消息,一夜之間傳開。
謝紜蒙在被褥裡哭紅了眼,她除了想做皇後,更多的是喜歡裴鉞這個人,她自小聽著表兄的事跡長大,一顆心早就安在他身上,現如今謝家派人來接她回去,說是要給她議親,謝紜哭得撕心裂肺,都有剪了頭發做姑子的念頭。
謝紜一離開,皇後之位少了一大競爭對手,對於李瑛和崔鳳林來說自然是幸事。
皇帝出現,那些想將女兒送入宮的官宦人家開始想法子走動乾坤殿。
李夫人清晨帶著李瑛來給太上皇請安,說是李瑛親自調製了一碗參湯想敬奉給太上皇,太上皇將人傳了進來。
陪著太上皇住在乾坤殿的是李太妃,裴鉞的母親故去後,後宮便由李太妃執掌,李太妃正是宰相李轍的堂妹,自然是尋著機會給侄孫女與皇帝製造機會。
李瑛來時,皇帝剛好在西殿給太上皇請安。
太上皇很給重臣女眷麵子,當場便嘗了一勺,誇了幾句,算是恩典。
不多時,其他幾位重臣官眷也紛紛來拜,再有王爺王孫日常請安,西殿內擠了烏泱泱一群人。
在太上皇看來,兒子喜歡舒筠,也不妨礙他立後納其他妃子,尋著借口拖著他不許走,恰恰淮陽王要與裴鉞商議帝陵的事,裴鉞就在西殿留下來。
太上皇年事已高,帝陵已修建得差不多,此事由淮陽王督建,依著大晉禮法,可在享殿內加塑功臣石像,供後人瞻仰,當初跟太上皇闖天下的許多臣子已經過世,哪些人可以塑像,得由裴鉞拿主意。
李夫人時不時與李太妃嘮家常,心下卻急著讓女兒與皇帝搭上話。
裴鉞深居簡出,甚少參加宮宴,李瑛見到他的機會十分有限。
太上皇隨和,裴鉞卻是有著天然的氣場,他坐在殿中,大家夥都不敢說話,大殿內到最後也隻剩下淮陽王與裴鉞交談的聲音,他嗓音清越從容,明明音調不高,卻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恰在這時,門口小內使稟報,
“稟太上皇,稟陛下,東亭侯府小小姐王幼君姑娘攜舒筠姑娘來謝恩。”
裴鉞扶在圈椅上的手指微微一動。
太上皇慢慢舒展開眉心,忽然覺得有好戲看了,他揚聲道,“傳進來吧。”
這樣的場合本輪不到舒筠露麵,她與王幼君得了上皇恩典,依著規矩該要來謝恩,可哪怕是謝恩,一個六品司業之女隻要在殿外磕個頭便夠了,隻是她曾與皇家議親,上皇對她又存了幾分愧疚,宮人不敢輕怠,故而入殿請示。
片刻,兩位姑娘被宮人引著繞過碩大的博古雕窗進來。
舒筠今日梳了個垂髻,一小撮烏亮的頭發垂至麵頰延伸至下顎,恰恰將那飽滿如銀盤的小臉給包裹住,她穿得並不算鮮豔,一身月白的褙子,蘭花鑲邊,底下是一條淺粉的素裙,隻是模樣生得好,即便不打扮也是令人一眼驚豔。
她跟在王幼君身後款款行來,裴鉞的目光便停留在她身上。
可也隻是一瞬,很快就挪開。
姑娘現在還沒點頭,他就必須克製。
這滿殿的姑娘,就她一人穿得素淨,裴鉞心裡忽然有些疼。
淮陽王喚了他兩聲,他方才回過神,繼續與他商定餘下的人選。
太上皇撫著下顎,大大方方打量舒筠,待二人行了禮,一同賜坐。
王幼君母親並未隨駕,她便帶著舒筠挨著她長嫂坐在一塊。
太上皇心思既然在舒筠身上,便免不了找借口問話,
“溫泉泡得可舒適?”
王幼君恨不得炫耀一番,立即興致勃勃回,“可舒服呢,外祖父....”
“沒問你。”太上皇截斷她的話,笑眯眯看著舒筠。
王幼君默默哼了幾聲,朝舒筠扔眼神。
舒筠起身屈膝一禮,她眉目溫靜回道,“大約似天上的瑤池,臣女謝上皇恩典。”
太上皇心裡想的是,溫湯是瑤池,那舒筠便是瑤池仙子,要不是王幼君這個混賬礙事,大約兒子已吃到嘴裡了,頓時看外孫女越發嫌棄。
太上皇還想說什麼,身旁的兒子已將茶盞往他這頭推了推,太上皇還能不明白麼,隻得收住話頭,轉而問起李瑛,
“瑛丫頭,昨日聽你姑祖母說,你近來畫了一幅《千裡江山圖》,畫得是雍州風情,可有這回事?”
李瑛終於等到太上皇主動垂詢,優雅的起身施了一禮,“回上皇的話,中秋家宴時,臣女聽父親提起當年隨陛下征戰蕭關的情景,想起幼時也曾去過蕭關,遂結合父親所言,畫了下來。”
太上皇暗搓搓地往裴鉞看了一眼,“是嗎,那你得空拿來與皇帝請教,若有不對之處,你便重畫。”
這是明目張膽給李瑛製造接近皇帝的機會。
李瑛平日是個極為囂張霸氣的女子,幾乎不屑於示弱,但在裴鉞跟前,她卻罕見露出女子的柔情,麵色微羞,緩緩一拜,“臣女遵旨,”抬眸盈盈望著皇帝,“就看陛下什麼時候得空,臣女可奉於禦前,請陛下指正。”
由太上皇親自牽線搭橋,這樣的福分旁人羨慕不來。
唯獨崔鳳林眼神淡漠,幾乎毫無波瀾。
自她聽說謝紜被接回京城後,她便知李家離倒台不遠了。
謝家一直是皇帝製衡李家的棋子,皇帝既然讓謝家給謝紜定親,也就意味著他要對李家動手了。
皇帝立誰為皇後,都不可能立李家女為後。
外戚乾政是皇帝的逆鱗,李瑛是個處處聰明的女子,偏生看不透這一點。
或許李瑛慕強,骨子裡崇拜皇帝,那就另當彆論。
崔鳳林淺淺啜著茶,壓根沒把這一幕放在心上,甚至沒去想著如何引起皇帝的注意。
裴鉞聽了太上皇的話,下意識看了一眼舒筠,小姑娘密長的鴉羽跟小扇子似的覆在眼下,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
裴鉞看著她的方向,語氣很是尋常,
“一幅畫而已,又不是輿圖勘測,無需費心。”
這是委婉拒絕了李瑛。
李瑛自然是失望的,隻是她沒有表現出來,
“其實臣女真正要請教的並非是畫,陛下前年提議將算學納入國子監課目,臣女恰恰對算籌略有些鑽研,前段時日在英華殿讀書,便整理了古往今來算學名錄,想著要編製一部算學的類書,名錄初步擬定,想請陛下過目。”
殿內響起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李瑛的才學當真是難以企及。
到這個程度,皇帝不被她打動實在是鐵石心腸。
至少太上皇和李太妃都是這麼想的。
但裴鉞不這麼想,這種大庭廣眾之下,非要以冠冕堂皇的理由逼著對方答應的行事作風,與李轍如出一轍,很是令人抵觸,況且,既然無心娶她,自然也不必給她留念想。
“朕是天子,不是翰林院編纂,李姑娘要編類書,可請教翰林院老學究。”
話落,殿內頓時一靜。
李瑛有些下不來台。
她像塊堅不可摧的岩石,鏗鏗鏘鏘聳在那裡,不肯屈服,李太妃看著侄孫女倔強的模樣,很是心疼,連忙打圓場,
“瞧你,好好的姑娘家編什麼類書,”李太妃責了一聲侄孫女,示意李夫人拉著李瑛坐下,又連忙轉移話題,
“對了,陛下,妾身昨個兒與太上皇提議,這次行宮來了不少佳麗,且不如讓諸位姑娘給陛下獻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