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說,成交。”賈琮微笑點頭,鄭夜寥當場付清四十兩銀子,出了店鋪,賈琮問:“那三個掌櫃請到了嗎?”
“請到了,定下日子,到文瀚樓,羅高才是遞鋪行的,陳百富是米行的,田有福是收地租的……他們被璉奶奶坑得傾家蕩產,爺已經親自登門一趟,他們看爺不是平頭百姓,也樂意過來。”孫福收好銀子,四十兩啊,他在榮國府如果不走彆的門路,一輩子也見不到這麼多,琮爺不是凡人哪,一本書就賣了四十兩,孫福佩服不已。
“到那天去文瀚樓,好好談談。”賈琮緊了緊青衫,他要裁撤王熙鳳的管家權力,這樣王熙鳳就不能對他使絆子。
細雪微風,京師西城又被柳絮般的小雪籠罩。
……
鄭夜寥的鄭記書鋪,不是現在的一個書館,而是集印刷部、編輯部、作坊店鋪、快遞於一體,活字印刷已經出來了,但是成本高,所以還是使用雕版印刷,效率不算高。
等印刷出來幾本,他看到書麵署的筆名是“蘭陵笑笑生”,哎喲,這不是《金瓶梅》的作者嗎?不過作者亂取筆名已是常見,他也就吐槽幾句,怪不得《笑林廣記》有點黃!師出同門啊!
清朝的《笑林廣記》,作者“遊戲主人”,被賈琮改了,雖然有點黃,但是樂而不淫,很像《詩經》的思無邪,鄭夜寥倒不擔心被查封,根據他的經驗,搶先賣半月至少能賺上百兩,這時代沒有版權,手抄本、同行見利加以印刷,官府都不管……越到後麵銷量越少,但是能賺就好。
翻看半天,鄭夜寥都不免捧腹大笑,這本書寫得太好笑了,諷刺世人真狠哪!突然夥計大叫一聲“巡城劉老爺來了”,吼得鄭夜寥魂飛魄散,圓桶似的身體滾出來,磕頭行禮,笑哈哈道:“哎呀,劉老爺光臨小店,蓬蓽生輝,快請!”
西城巡城禦史劉東升帶了五城兵馬司的幾個衙役,眼皮子淡淡一瞥,沒有說話,徑直走進鄭記書鋪調查一番,看見手抄的一本《笑林廣記》,喜歡藏書的他翻看幾頁,那一頁的故事大體是這樣的:
一縣令升堂,一衙役當場放屁,縣令大怒“人犯咆哮公堂,還不快快捉來?”衙役惶恐,屁本無物,如何拿來?無可奈何,拿了一坨乾屎進來:“啟稟縣尊,被告人犯已逃,這是它同夥!”
這個故事,是諷刺某些縣令的昏庸無能,劉東升差點笑出聲來,發現鄭夜寥在側,趕忙清咳一聲,手不釋卷。鄭夜寥何等精明人,正喜劉禦史為他宣傳,說要送他,劉禦史卻付了錢,警告他不能亂賣不法書籍,鄭夜寥連連稱是。
都察院是三法司之一,五城都察院下轄五城兵馬司,順朝京師每城都有一個巡城禦史,正七品(明朝是七品,清朝雍正是五品,其他官職級數也有變動),專管緝捕、訴訟、查封等事,天子腳下,更為嚴厲。劉東升是三甲同進士出身,出了名的剛正不阿,西城路人皆知,劉禦史為了政績,時不時要親自帶人來查一些不法事件。
圍觀民眾遠遠議論,就見劉東升上了文瀚樓,國子監監生、順天府諸生、舉人、在京小官員有幾個常來酒樓召妓,敗壞學風、士風,人們知道,如果被逮到,明天劉禦史噴你的奏折就會遞到皇帝陛下麵前。禦史啊,官小權大,連皇帝都敢噴,還有什麼不敢噴的?
劉禦史上了文瀚酒樓,二話不說就品茶讀《笑林廣記》,幾個便服之人見到他,立馬坐臥不安,暗暗怨恨,馮紫英、薛蟠、提督公子、功勳後代就有幾桌,都不敢鬨事了。
賈琮正與三位掌櫃聊風土人情,不惜重金請了好酒好菜,羅高才一口一口地抽旱煙:“賈公子小小年紀,溫文爾雅,世故老到,不來遞鋪行做生意可惜了,不過小老兒也賠本了,悔恨借了來旺的印子錢,七分利銀哪,利滾利,咱十個兄弟都跑了。”
田有福更不用說,京郊買地、雇傭佃戶,就因為王熙鳳的印子錢,賠得傾家蕩產,他大吃大喝,不說話,一來二去,他們與賈琮也熟了。
賈琮認真傾聽,彆人說話的時候,他的眼睛溫和地看對方,酒菜一律讓彆人先行,三人對他很有好感。見到那旱煙,賈琮有點回味點一根香煙吐煙圈的味道,道:“三位慢用,在下有事先告辭,若有衣食不繼之處,儘管開口。”
賈琮下樓見挨著樓梯口的那一桌,劉禦史看的書很眼熟,咦,那不是我的《笑林廣記》麼?然後才發現劉東升一來,人都走光大半了,酒樓掌櫃也很無奈。
下了文瀚樓,孫福問他去哪,賈琮抬頭看陰雲密布中的陽光刺眼處,才是午時,道:“先去看看石榴,你再帶我逛逛城郊,反正還早,明天一上學、搬院子,就沒有閒日子了。”
說著,賈琮在小本子上,拿炭筆記著什麼,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這才是知行合一嘛。
……
那三人吃完,陳百富道:“賈小公子無緣無故結識我們,定然有事。”
“看看再說,他也不是強迫咱們的,放印子錢的就是他們府裡的人,說不定。”羅高才在桌沿上敲打煙袋,倒出一些燃儘的黑色煙灰。
忽然,樓梯口旁邊的劉禦史笑了,好像拖拉機上坡的聲音,田有福惶恐:“劉禦史笑了,咱們快走。”
頓時人滿為患的酒樓,隻剩下劉東升一個客人,他卻旁若無人似的,讚歎道:“此書作者大才,諷刺世人入木三分,入木三分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