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督師大人,這是何意?”丁啟聖顫聲道:“我大順禮儀之邦,滿喇加國王既然再次臣服,我等本應該不失信於人,否則與化外蠻夷何異?”
“劉總兵,滿喇加國王犯了何罪?你為什麼殺他?”賈琮把一隻腳踩在欄杆上,仿佛根本不是他授意的。
“督師大人,兩位總督大人,請容末將稟知,督師大人統籌五省,是皇上的欽差,方才丁總督也說了,他是化外蠻夷,而督師大人代天子巡狩,滿喇加國王為何不跪拜?且同桌攀談?臣服何在?”
劉挺洪鐘大呂,厲聲嗬斥道:“滿喇加國王怎會是我大順的忠心之王?既然受我大順加封,此地便是我國土,他祖祖輩輩又為何三次失地?屢屢臣服?可知是不把我大順放在眼裡了!又有何不能撲殺此獠的理由?”
兩位總督駭然失色,雖有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之感,但劉挺說的確實在情在理,滿喇加國王不過屢屢利用他們軍隊罷了,以後照樣誰來降誰,但……賈琮這個做法,真有點不符合大順士大夫的三觀……因為大順不是不敢殺,而是一種高高在上的態度,不屑去殺,正是這種不屑,害苦了他們自己。
“啪!啪!啪!”呂亭婉拍拍手掌,明眸閃亮。
“劉總兵有大功。”賈琮鄭重其事地點點頭,彎腰心疼地擦了擦靴子上的血跡,語氣雖輕,卻分量極重:“丁總督,洪總督,你們也說了,朝廷會有人彈劾,那麼,劉總兵、呂指揮使暫時坐鎮馬六甲,是最適合不過了,我已為他們請表封爵,還有艾雙雙,我加了把總的職位,可統兵三千,坐鎮澎湖,兩位意下如何?”
洪經大老粗似的外表下,心中五臟六腑翻滾:“賈琮這樣做,委實是不臣之心昭然若揭,但……有了海上的兵力做後備,哪怕是親王,不,皇帝要動他,也得掂量掂量了。我們若不上表歧意,那便是和他一起上賊船了,哎呀,如何是好?”
丁啟聖也不由兩股戰戰,他們皆被賈琮這狠辣無情、果敢決絕的手段震懾到了,這真是一個年輕人該有的手段?而眼下最能戰、最危險的兵都在賈琮麾下,他們兩方官兵也是損失慘重,再者,劉挺不歸他們四省管,而是江北帶來的,這是朝廷義師嗎?眼看要成賈琮私兵了!最後,茜香、南洋、馬六甲都是華人主力軍聚集地,外國人比起來其實隻是少數,以華人治華人明顯沒問題,而且更好管,又有通商貿易的巨額之利,誰還能整得了賈琮?
“督師大人高妙!此乃千古未有之開疆拓土之功,我等佩服!定為大人上表美言請功!”兩位總督相視一望,說話、笑容不約而同地起了苦澀之意。
“都是自己人,不必多禮。”賈琮皮笑肉不笑,就此一舉多得,半威逼半利誘,又拉了兩個大人物上賊船,他遠眺滾滾海水,豪氣滿腔,心道:“馬六甲啊馬六甲,東方的生命線啊,記得前世那個現代,此地也是海盜猖獗,美帝狼子野心,打著人道旗號來騷擾,遏製中國崛起……這個時空,就不可能了,生命線,隻能牢牢握在手中,哪怕屍山血海,亦在所不惜!”
……
半月後。
海岸帆船的桅杆高高樹立在風中,繩索拉起,風帆鼓脹,賈琮負手傲立船頭,真有曹阿瞞下赤壁一匡天下的氣概,活下來的與西麵總公司聯係過的馬太伊斯恭敬地回稟道:“先生,尼德蘭那邊發生了戰爭,科欽總公司撤退撤資了不少人,幾年之內,尼德蘭是無法卷土重來了,反而是要防著英國人,這都是上帝眷顧賈督師先生!您才是天選之人呐!”
賈琮留了這個基督忠誠信徒的命,自然是有大用的,他看重的不是宗教,而是他們的文化和科學,他認為帶幾個傳教士回去,利大於弊,其實此時的傳教對順國的影響可忽略不計,反而是科學讓不少士大夫感興趣並鑽研,這是好現象好苗頭。另外,以他海外種種親眼所見,英國工業化近在咫尺了,怎能讓順國就此落後呢?
送彆了賈琮,劉挺瞭望碼頭忙碌的商運,仿佛見到一箱又一箱白花花的銀子,大為快慰:“我劉挺也有坐鎮一方的今天!哈哈哈!六萬裡的土地啊!幾乎是茜香國的兩倍!大丈夫當如是,老子也能坐土司一般的土皇帝!”
“粗漢!”呂亭婉星眸一翻白眼:“你想得太簡單了,平日我打理苗寨都力不從心,馬六甲情況你也知道,各色、各國人雜居,有海盜、有土著、有外國人的堅船利炮,真要把此地鞏固下來?你一輩子都做不到。況且你能反抗得了賈琮?他就是另一個侵略軍,要白花花的銀子,就不得不與內地貿易,你離得了他嗎?咱們喝水,也離不開掘井人。”
劉挺心下一凜,他是個兵痞子,在江北大撈銀子,不惜違令私下造假錢,賈琮看重他的便是他能戰又會撈錢,當下想想,豈不是如呂亭婉說的一般?賈琮留給了他很多問題,並且件件牽製住他,劉挺眼睛一閃,大笑著道:“呂女將多慮了,我不是讀書人那般忘恩負義,怎會丟了賈大人的恩情?我這可不是為我,是為大人、為國家朝廷賺銀子,分擔燃眉之急。接下來,你我二人當齊心協力、分而治之才是!”
帆船漸行漸遠,終變為斑點不見,船上,丁啟聖難為情地開口道:“督師大人,呃……這個,有一事頗為緊迫,下官來時,內地驛站急遞鋪八百裡緊報,是說督師大人令尊一等將軍、恩候公已病入膏肓,那是幾月前的急報,現下恐怕已經……唉,還是儘快回朝做丁憂之事……”
“父親!”賈琮接過文書,在丁啟聖未說完之前,便就著水吃了點海外進貢的芥末,當即眼淚與鼻涕齊流,賈琮不顧儀態,朝北跪下,身子顫抖,放聲大哭:“孩兒不孝!但是國庫充實在前,忠字在前,孩兒再轉一次扶桑之後,定歸家守孝,再也不問世事……咳咳咳……孩兒不孝啊!父親!”
說著竟一番白眼,“哭暈”過去。
洪經麵色震動:“大人節哀,此忠孝之心,天地可鑒!”
丁啟聖深受感動,心道:“賈琮真是個孝子呐,也不是沒可取之處,這樣進了他陣營,我們也放心多了!”
馬太伊斯被遠東國家的優良傳統美德深深震撼到了,久久說不出話來。
唯有黛芙妮抿嘴一笑,被抬進艙房臥室的賈琮,人走後立即睜開眼睛,心裡麵的悲痛卻老實沒有幾分,當然有些味道感情,他也說不清道不明。不過無可否認的是,他也迫不及待地想回燕京重拾舊江山,並且打理好這裡的兵事,有此功勞和後備基礎,不知道家裡和朝廷會是作出什麼表態呢?
他有幾分期待。
同時,澎湖、馬六甲、馬尼拉的戰事結果,也隨著軍隊的回歸、商隊的重新運轉,在一個又一個港口、島嶼,海嘯颶風似的傳播著,而茜香北麵閉關鎖國的扶桑幕府,也麵臨著被賈琮轟開國門、經濟文化入侵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