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如此說來,倒也未嘗不可,你且打頭陣,我幫你打關節。”亓聞道正襟危坐,他畢竟在翰林院待過,隻想搞些暗中手段,以預防不測。
還在低聲交談密議,妙玉念《妙法蓮華經觀世音普門品》完畢,側目而視,眼見兩個老頭昂然而進,正襟而坐,踩臟了她地,汙染了她室,甚是嫌棄厭惡,翻了個歧視白眼,不待見他們。
“聽聞妙玉法師精通佛法,我這裡有本鳩摩羅什的真本,是舊朝時河西走廊流傳過來的。”任其火勝券在握:“鳩摩羅什佛法高超,梵文、漢文兩種翻譯也妙絕,那些佛經裡的心田、色空論皆是他在兩晉南北朝時翻譯而來的,他死後舌頭不化、舍利堅固,這真本定然能參悟佛法真諦的。”
他袖籠而出一古本,封麵紙張很舊,妙玉臉色果然緩了一點點,想了想又忍痛割愛,冷眼道:“兩位檀越冒失了,貧尼雖身在佛門,參的未必是佛經,請罷。”
任其火哼哼,撫須笑道:“還請三思,我們不過是求法師進門念咒、作符,上香祈禱,求個福分,隻是一直找不到道行高深的。一應香火費,絕不少,若真有絕妙處,出入達官貴人家裡,還怕沒聚寶盆嗎?”
就連亓聞道也這麼想,點點頭正色,心道:“三姑六婆,騙的不就是錢麼?她能裝得了幾時?”
“煉丹作符,檀越該去找上清、丹鼎、龍虎山三派,外來的和尚會念經,可我不是和尚。至於錢財之事,也不必談了。”妙玉轉身,一雙素手兀自捧起綠玉鬥品雪茶,再不看人一眼。
“燕京忠順王府,你也不稀罕嗎?”任其火起身淡淡道,話語滿含威脅。
“老夫也是蘇鬆本地人,姑娘既有學識道行,與人往來正是入世曆練之學,切勿自誤。”亓聞道話不說滿,走到大殿門口的任其火卻回身放下話來:“我雖是商人,不才,隻有點小門路,那兩江總督府各房、江蘇各司,說得上話的人不多,也隻有一兩個。但我是一儒商,最講究仁義禮智信呢,姑娘你說,幾天後,我會做哪種以錢財賄賂官府,收了整個玄墓山重建、或滅佛滅道的事嗎?蘇州府打行、青行橫行,我滿腔仁義,提醒姑娘一句,出門、遠行,得小心些呐……”
任其火暢快一笑,負手而出,心裡罵道:“臭表子,裝什麼裝,錢砸不到你,權勢還壓不了你嗎?”
世俗的佛門道門,自古也確有一些肮臟濁臭的,或者貴婦與俊俏和尚道士私通,唐朝高陽公主便是這方麵的傑出代表與優秀高手,或者貴人與女尼女道婆私通,兩人自然而然想妙玉就是這種人,加上她有段時間和賈琮有來往,這樣報複起來,兩人不約而同都覺暢快。
尤其妙玉那種嫌棄、不拿正眼看人的冷豔模樣,報複起來更是爽感倍增。
瞅著他們暴發戶般的背影,妙玉暗暗生恨,卻不怎麼慌遽驚亂,反而是叫姑子們快點掃掉兩人的腳印,以及丟掉瓷碗、蒲團,重新悠然烹茶,心道:“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南宋範成大吟這兩句詩的時候,應該看透了世俗?是啊,即使你門檻再高,權貴再厲害、再怎麼害人,到頭來,誰不是一抔黃土,你以勢壓人,彆人就不能以勢壓你了麼?我家是經曆過來的人,平民雖苦,勝在安穩,豪門雖貴,一旦有鬥爭波折,卻是豪門先家滅人亡的。隻是人在世間,誰都要往上爬。”
當初賈府請她進大觀園,看中的是她佛法造詣,而不是人,但是她那時就敢言明權勢壓人四字,以王夫人的豪門出身,最後卻依然下帖子來請她,可以說是請了兩次。
她拾起蓮華經時,遠遠聽見院牆內,二進門外有如洪鐘之音傳來:“兩位先生結交了總督府門下的人?哎呀,看來我是自閉視聽了,竟不知有此事!”
妙玉起身欲閉門謝客,遽然見一行人又浩浩蕩蕩地進來了,亓任兩方仆人也攔不住,為首顯然是一方大豪,也是個老頭,與他並列的是個年輕人,坐著竹轎上來,麵色蒼白,看似病得不輕,年輕人周圍除仆人轎夫外,還有幾個金發碧眼高鼻梁的外國人,外國人有男有女,鬼氣森森。
啪嗒,一聲輕響,她沒發覺手中經書掉落在剛洗過的青石台階上,泛黃的竹紙頁麵與水漬粘連。
妙玉的水田衣與束帶自然輕拂著,夕陽斜照牆角古梅,那個男人,和她一樣,更成熟了。
被堵住回路的亓聞道、任其火兩人,呆立原地,一臉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