蜥蜴隻比半夏的手掌略長一些,黑得像一筆畫出的濃墨,比冬季的雨夜還要暗淡。它不知道從什麼地方一路爬到這麼高的地方來,也不知道在窗外待了多久。周身滾滿了泥汙和雨水,狼狽又肮臟。要不是閃電光在窗外亮了一下,半夏隻怕還沒能注意到它。
聽到半夏說話的時候,墨黑的小東西繃緊了身體豎起脖頸,仿佛在猶豫著是否要立刻逃跑。
閃電的光暗淡下去,雨下得更大了,劈裡啪啦的雨水淋在細小漆黑的身軀上,那扒拉著窗台上的小爪子在水中打了一個滑,似乎隨時都能被雨水衝刷下去。
“要不,你先進來吧?”半夏遲疑了片刻,向著窗台的方向伸出了自己的手,帶著琴繭白皙手掌平攤在那條臟兮兮的爬行動物身前。
如果換一個人,應該都不太可能在這樣電閃雷鳴的夜晚,讓這樣詭異的生物進到自己屋子裡來。
但半夏恰巧是一個除了音樂之外,其它地方的神經都異常粗大的女孩。從小生活在農村,以抓毛毛蟲嚇唬男生為樂的她,不但不畏懼蜥蜴這樣的小動物,甚至還覺得在這樣下大雨的夜晚,扒拉在窗口淋雨的小東西有些可憐可愛。
哪怕這是一個會說人話的詭異蜥蜴也一樣。
好像童話書裡上門來求助的青蛙王子呢。半夏有些微妙地興奮起來。
或許應該說是蜥蜴王子。
小小的蜥蜴盯著她的手,繃緊身軀一動不動。
半夏左右看了看,順手拿起桌角的小方巾墊在了手上,再往窗前夠了夠。
“來,上來吧。”她的手很穩,方巾毛茸茸的,語調充滿了耐心。
窗口的蜥蜴遲疑了很久,試探著伸出五條筆直細長的小小指頭。
毛巾是柔軟的,乾燥,細軟,透著手心的溫度,和窗戶外冰冷的世界乃是天壤之彆。
最終,小小的黑色蜥蜴搖動快要凍僵的尾巴,從窗外爬了進來,踩在公主的手絹上,被她接進了溫暖的小屋內。
***
最初的時候,半夏心中充滿新奇和興奮,在床上翻來翻去怎麼也睡不著,時不時張開眼睛偷看,看看那隻被安置在屋裡的小蜥蜴有沒有什麼動靜。
她在床鋪對麵的牆邊,用厚實的浴巾給它墊了一個舒舒服服的小窩。將那隻凍得夠嗆的客人安置在柔軟的小窩裡。
然而嘩啦嘩的雨聲中,那隻臟兮兮的小小東西,趴在厚厚毛巾上,蜷縮成小小的一團,始終一動不動,安靜得像一塊黑漆漆的石頭。
真是好特彆的夜晚,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做夢呢。在這樣迷迷糊糊的想法中,半夏慢慢睡著了。
夜半十分,她半睡半醒間睜開眼。發現窗外的大雨不知什麼時候停了,夜空中掛著一輪明晃晃的圓月。
那圓月仿佛被雨水洗過一般,亮得嚇人。月光透過窗子照進狹小的屋內,灑在地麵上。
朦朧的月色裡,依稀可以看見屋子的地麵上躺著一個人。那人肌膚蒼白,脊背消瘦。瘦骨嶙峋的後背對著半夏,正一動不動地蜷縮在月光裡。
窗欄橫豎交錯的影子打在那突起的肩胛骨上,明暗交錯地拉出囚籠般的黑色柵格。柵格間蒼白的肌膚上,有著一道明晃晃的赤紅傷口。
半夏過於沉重的眼皮努力掙紮了一下,沒能夠睜開,渾渾噩噩間又睡了過去。
直到清晨她猛然驚醒,從床上一下坐了起來。舉目四顧,屋內一片明亮。
狹小的屋子裡,隻有一張床,一個小方桌和一個簡易衣櫃。
明亮的天光和帶著海風的空氣,從敞開的窗外湧進來,床邊靠著牆的地麵上,幾條厚厚的毛巾墊成一個小窩,一條巴掌大小的黑色蜥蜴蜷在毛巾中一動不動。
哪裡有什麼月光和肌膚蒼白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