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解析真是彆開生麵啊。”半夏夾著琴,試圖演繹一下那種感覺,心裡有所思,“小蓮你懂得真多,你是很喜歡老柴嗎?”
“老柴恰巧是我最喜歡的一位音樂大師。”小蓮的聲音停滯了一會,“這位大師年輕的時候最初學得專業其實是法律。到了二十歲,他才頂著壓力放棄了優渥的工作,進入了音樂學院改學自己摯愛的作曲。”
半夏感到一種來自於學霸的碾壓。
她雖然是音樂學校的學生,但西方音樂史課基本都是在睡覺和抄作業中混過的。此刻麵對侃侃而談的小蓮,頓時有一種接不上話的羞愧感。
“我讀過老柴的很多書信,感覺到他是一個心思特彆細膩而敏感的人。他甚至會在給弟弟的信裡描述自己愛人的手指。”小蓮細細介紹這心中熱愛的作曲家,
“他用一顆玻璃般纖細的心審視著世界,必定會把自己豐富的情感融入旋律之中,在我看來,這是一首細膩溫柔,柔情似水的曲子。”
說話間,他的視線正巧落在半夏持弓的手指上。
秀氣修長的手指按著琴弦,被深色琴頭的襯托下顯得分外白皙,那指尖微微透著點粉色,在清晨的陽光裡,肌膚幾乎泛起一層細膩的螢輝。
他突然感到心跳有些加快,不好意思地避開了視線。
心中想起了那位音樂大師,百多年前在他的書信中留下關於情人的句子,
“那人有一雙小巧精致,令人賞心悅目的手,以至於那指尖觸碰琴弦的時候,哪怕發出一點難聽的聲音,我都會打從心底感到惋惜。”
***
下午的時候,半夏的導師鬱安國,把她叫到自己家中,給她開了小灶。
進門之後,師母很親切地和她打了招呼,給她遞了一雙軟綿綿的毛拖鞋。
“柴小協?”鬱安國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持著教鞭,一臉嚴肅的點著半夏帶來的曲譜,
“當你不知道怎麼表達一首曲子的時候,可以從了解作曲家入手。我來考考你,柴可夫斯基的性格,生平和這首協奏曲的創作背景是什麼?”
早上已經被補習了一遍的半夏咳嗽一聲,挺直了脊背,
“老柴二十歲之前是學法律的。二十歲之後,考進聖彼得堡音樂學院。他的曲風抒情細膩,具有強烈的感情色彩。我還知道他各種感情上的八卦,甚至讀過他寫得幾封信呢。”
“嗯,西史課還算用心。”鬱安國難得地點點頭,“你試奏一遍來給我聽聽。”
半夏駕起了自己的小提琴,第一弓拉響之前,她突然想起了小蓮說的那句話,
“就像是初戀的少女,患得患失,怦怦直跳的心。”
初戀是什麼感覺?怦怦直跳的心又是什麼感覺?
半夏茫茫然中腦海裡閃過了的畫麵,是在那濃霧中,被自己握住手中的腳踝。心臟果然開始怦怦跳了起來。
廚房的師母在忙碌地準備著晚飯,悠揚的小提琴聲傳進來。
那琴聲初時輕快活潑,仿佛夏日的窗前,兩小無猜,頭挨著頭分享彼此秘密的竊竊私語。
頃刻間又柔腸百轉,如同摸索在漆黑寒夜,憂心忡忡,患得患失,四處尋尋覓覓的腳步。
複而暮然回首,失而複得,歡天喜地,捧著妥帖溫熱的甜粥,美滋滋地雀躍歡歌。
師母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用沾濕的手指彆了一下耳邊的鬢發,“哎呀,這些年輕的孩子,真是充滿活力啊。”
客廳裡的老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清澈的茶湯盛在薄薄的小茶杯裡,被他捏在手中聞了聞,慢悠悠地品了一口。
一曲琴音,在茶香和飯菜的香味裡停住了。
鬱安國放下茶杯,品味了許久,嘖了一聲,“你這個娃娃,有時候真讓我不知道怎麼評價。”
“看起來不大,身體裡卻像藏著一個魔鬼。好像隨時隨地,都要爆發出一些出人意料地東西才甘願。”
同為小提琴教授的師母端了一盤切好的水果,擺在客廳的茶幾上,笑吟吟地道,“這孩子的琴聲,倒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老鬱思索了一會,拍了一下手,“確實,被你一說,我也想了起來。倒是和那位大師一樣,狂妄不羈,肆意妄為得很。”
半夏本來笑嘻嘻的臉,卻在這幾句話間不知不覺變淡了,
“我就是我自己,我自己的琴聲不和任何人相同。”她一字一句慢慢地說道,
老鬱此刻的心情很好,沒聽出她語氣的變化,遙遙伸指點著她,
“你啊你,不知天高地厚,你知道我們說得是哪位大師嗎?就隨便插嘴。”
“是不一樣。”他的妻子從旁笑著說,“這孩子有著自己的風格。她琴聲裡,多了一份赤城。赤子之心,尤為難得。”
在半夏告辭離開之後。
鬱安國看著他的妻子直笑,“真是罕見,你這個人,慣常不喜歡給彆人評價,還是這麼高的點評。今日倒是怎麼了?”
妻子收起桌上的水果盤,“也不知道怎麼了,這個孩子每一次來,不管拉什麼曲子,琴聲聽起來總有一股隱隱的痛。讓人心底忍不住酸澀。她年紀明明還這樣的小,音樂的表達卻這麼洞察世事的成熟,好像經曆過很多世事一樣。”
鬱安國放下手中杯子,微微歎口氣,“確實,這孩子很不容易。但有時候我又覺得,寶石就要經過這樣痛苦的打磨,才能真正地發出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