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八的日子來得既和煦又急促。
即便那尾錦鯉被公孫遙剛帶到家便咽了氣,她在這一日,還是被成群的丫鬟仆婦們圍著,不過卯時便在榻上被硬拉起身,摁坐在銅鏡前。
如同那日送她進宮去見淑妃娘娘時一般,她們為她洗淨了臉頰之後,就開始一層層地塗脂抹粉。
而教她規矩的老嬤嬤說的渾不誇張,那日進宮,她還隻是以普通官員女兒的身份,收拾點綴不過一個時辰的事;今日出嫁,她卻是以皇子妃的規格,一群人忙前忙後專心地伺候她,花了足足兩個時辰還沒有徹底結束。
她從天蒙蒙亮,坐到前頭正午的席已經開場。
這卻遠還沒有結束。國朝習俗,女兒出嫁得是黃昏傍晚,她眼見著丫鬟仆婦們都輪流出去吃了午飯,不禁也有些嘴饞,想要裹腹。
老嬤嬤勸她:“好不容易塗抹好的口脂,不能輕易毀了,姑娘就忍今日這一日,到了明日,您是皇子妃,想吃什麼不成?”
可萬一她就餓死在今日這夜裡,還談什麼明日?
公孫遙覺得嬤嬤這勸法不成,摸摸被束腰勒緊的肚子,感覺自己如今連呼吸都難。
這幾日,她眼睜睜瞧著府中的布置一點一點變得喜慶起來,賓客們送來的賀禮堆積如山,一次又一次地抬進庫房,心底裡雖然知道是自己的婚事,但卻仍有種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感覺。
直至今日,聽著外頭鑼鼓喧天的吵鬨,再看看鏡中已經盛裝打扮好的自己,被約束住的身體一動也不能動,她才真的清楚地明白地意識到,真的是她該出嫁了。
她馬上將要離開公孫府,奔赴自己的前程。
而這個家,日後不知還會不會有她的一方天地。
今早晨起,一群的兄弟姐妹,唯有公孫玉昭摸到小院來看過她,高高興興地站在她身邊,誇她今日的發冠真好看,衣裳也好看。
她往她的手腕上套了個小小的翡翠鐲子,當是自己出嫁前對這個天真無邪的妹妹最後的一點疼愛。
等她熬到午後申時,終於到了該出閣的時候,喜婆帶著人,敲著震天響的鑼鼓,興高采烈地踏進門檻:“新娘子該出門了,新郎官親自來接親了!”
“親自來的?”
滿屋的丫鬟仆婦,沒有一個不驚喜的。
尋常高嫁的女兒,丈夫即便是不親自前來接親,也不會有人說什麼,倒是願意來接的,其實才是少見,若是碰上了,絕對是值得傳為一段佳話的。
遑論這是天家,縱然九皇子再紈絝,那也是皇帝的兒子娶媳,他親自來接親,真是給足了公孫家麵子。
公孫遙一路皆被人誇著好福氣,披上蓋頭走了多久,就被人喜笑顏開地唱著賀詞恭祝了多久。
她一句句聽著,紅蓋頭底下,卻是一副極為寡淡的神情。
這福氣,給他們家他們可是願意要?
她麵無表情地進到廳堂,手中措不及防便被塞進了一段手感十分細膩絲滑的綢緞,意識到是什麼東西後,她默默攥緊綢緞,四周聚集在她身上的目光,是先前一路加起來的十倍不止。
她本來沒覺得什麼,一人看也是看,十人看也是看,左不過都是些愛湊熱鬨的人,卻在看見人群向她穩步走來的那一抹鮮紅衣擺時,手心突然冒出了一點冷汗。
她承認,她其實還是緊張的。
甚至於還有些想要退縮。
可事情已經行進到了這一步,她怎麼可能有退縮的權力。
綢緞的另一端被男人握住,輕輕扯了一下,她感受到那股無法抗拒的力道,蓋頭下的紅唇緊抿,於眾目睽睽之下,與他完成了拜彆高堂的儀式。
公孫雲平與趙氏後來又在眾人麵前假模假樣地與她說了什麼,她不記得。
花轎搖搖晃晃,終於將她抬離了公孫府。
成年皇子不得住在宮內,即便沒有封王,也不得不自己安家,搬到宮外去。
李懷敘去年剛滿弱冠,在長安最大隱隱於市的建德坊安了一座不比人家一品官員府邸差的宅子。
公孫遙的花轎,便落在他這座宅邸門前。
適才在公孫府行過的儀式,下了花轎後又得在這邊一模一樣,再走一遍。
公孫遙蓋著蓋頭,看不見周遭人的臉,亦看不見坐在上首的,身為李懷敘名義上父母的皇帝皇後的臉。她按部就班地行完禮,便被先行送進了臥房。
這裡似與外頭的喧囂隔絕,終於安安靜靜,無有聲響。
公孫遙豎起耳朵,在蓋頭底下仔細辯聽了會兒,又小聲喊蟬月問明了情況,才敢悄悄掀開蓋頭的簾子,鬆下今天的第一口氣。
“蟬月,去找找桌上有無小酥餅與鹵好的豬蹄!”
她餓了一天,除了今早晨起時喝的兩口米湯,便一直被人看著,再沒進過彆的吃食。
如今,她覺得自己已經餓到能吃下一整隻烤乳豬。
幸好她聰慧,提前喊李懷敘為自己準備了小酥餅與豬蹄尖,她適才一進門便聞到了味,忍不住悶在蓋頭底下,口水直往回咽。
而蟬月聽她的話,果然在不遠處的桌子上找到了尚還冒著一絲熱氣的豬蹄同酥餅,連忙端過來放到公孫遙的麵前。
“小姐快些吃,萬一待會兒有人過來發現就不好了。”
“好!”
公孫遙望著豬蹄,狠狠地深吸了一口氣,兩眼放光,擼起袖子,想要不顧一切開始大快朵頤,不想,緊束的腰帶居然在此時此刻,發揮了作用。
她垂眸,發現自己的腰身實在被束的太緊,稍微想要放鬆一下吃口飯,都要受老大的罪。
她不禁伸手丈量了下自己如今的尺寸。
講道理,平日裡的她身材已經足夠纖瘦,在一群姑娘中,從來是最遭人嫉妒的那一個,可是眼下她的腰身,竟還比她尋常時候要細了一個指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