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儘春話剛說完,李懷敘便覺得,自己遭到了死亡般的凝視。
公孫遙一言不發,在上首坐著,看著他們的目光冷靜又沉著。
未置一詞,卻叫李懷敘覺得,自己今日若是敢答應他這渾話,便就死定了。
喝到爛醉的程儘春此刻還倒在廳中地上,全然不知道環境的險惡,抱著李懷敘的胳膊左搖右晃,問:“表弟,你怎麼不說話?嗯?表弟?李懷敘?”
李懷敘捂住他的嘴:“你喝醉了,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來,我先扶你去休息……”
“我沒醉!我這個月是真的缺錢了!”程儘春一把扒開他的手,死活要賴在這地上。
“你也知道,我爹那個人,指望他在閩州搜刮點油水送過來,那是萬不可能的,你表兄我如今是真的苦啊!苦啊!”
李懷敘眼皮狂跳,直想堵住他的嘴,見拖他不動,便隻能喊為期進來幫忙。
身高九尺的大漢為期,一進門便將人從地上拎了起來,扛到了自己的肩上,轉身直往後院奔,全程一聲不吭。
顯然這情況,他早已經不是頭一回見了。
公孫遙暗地裡咋舌,眼明手快,喊住渾水摸魚也想要往後院跑的李懷敘。
“適才表兄問你話,你怎麼不回答?”她問。
“那都是喝醉了問的,豈能當真?”李懷敘假作若無其事道。
公孫遙不樂意:“喝醉了的話怎麼不能當真?”
“那娘子昨日喝醉了,還說很是喜歡……”
“李風華!”
貿然又被他點醒了昨日的羞恥之事,公孫遙急急忙忙要他住嘴。
她站起身來,覺得被他這麼一攪和,自己的氣勢霎時便矮了半截,腦袋也如同生了鏽的鐵皮似的,突然就不那麼靈光了。
她卡殼半晌,終於煩悶道:“你還是趕緊去照看你那好表兄吧,最好夜裡也陪在他身邊,彆來煩我。”
她說的是真心實意的話。
兩人自成親後便一直睡在一起,李懷敘夜裡雖不會強迫她做什麼,但總愛動手動腳,譬如昨夜,她明明記得兩人是井水不犯河水地睡著的,今早醒來卻居然是抱在一起的,叫她很是不自在。
而且濟寧寺那一吻,她覺得兩人之間就像有什麼東西在悄然被打破,她若是再不攔著李懷敘,他恐怕就要繼續肆意越界,胡作非為了。
然而李懷敘對這種話,向來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
是夜,他從程儘春住的廂房裡出來,又悄無聲息地翻身上榻,隔著薄薄的錦被抱住了公孫遙細軟的腰肢。
“我家娘子真香。”他嗅了嗅她後頸的香氣,低低笑道。
“彆碰我。”公孫遙悶在被裡,抬肘推了推他。
“真的生氣了?”李懷敘稍微抬起點身子,將錦被稍稍往下拉,想要去看看背對著自己的公孫遙的神情。
屋內他進來的時候,燈就已經全被熄滅了,此刻他隻能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唯一一點月色,稍微看清公孫遙的樣子。
背對著他的美人,連生氣的時候也是可愛的,微微嘟起的唇瓣、嫩到像茉莉花一樣盛開的臉頰,他隻消看一眼,便忍不住哪裡都想親兩下。
“好了,我知道,表兄的事是我不對,我往後一定告誡他要多加約束自己,不能日日貪杯,跟誰出去都好麵子充大頭。”他又同那日一樣,開始說些義正言辭又分外誠懇的話。
但公孫遙這回不買帳了。
“你自己就是個好麵子充大頭的,有何資格教訓彆人?”她默默道。
“……”
李懷敘一時竟找不到話來反駁。
“那我日後都不充了……”他猶猶豫豫,道,“我向娘子保證,日後我一定不再花錢似流水,什麼賬都混買。”
公孫遙沒有搭理他。
他於是又著了一點急:“我真的,說到做到,以後有娘子管著府上的錢庫,我一定不會再胡亂花錢。”
公孫遙眨了眨眼睛,心下似乎終於稍微有了點動容,神情卻還是表現的十分冷漠。
“好了,迢迢,我真的知道錯了。”李懷敘隻得繼續低三下四,嘴裡不知怎的,突然就冒出了這個稱謂。
公孫遙渾身一僵,立馬翻過身來看他。
“誰告訴你這個名字的?”
李懷敘不明所以:“回門那日,你母親不是這般叫你的嗎?迢迢?”
趙氏……
是了,公孫遙想起來,回門那日,趙氏是當著所有人的麵喊過一遍“迢迢”。
但那是在故意給她下馬威。
李懷敘還什麼都不知道,笑嗬嗬地問道:“這當是娘子的小名吧?娘子名叫遙遙,小名喚迢迢,山水迢迢路遙遙,詩情畫意,可見一斑。”
“這不是我的小名。”
公孫遙冷硬地打斷他。
“我不叫迢迢,從今往後,你也不許再這般喚我。”
李懷敘欲言又止,明明是想哄她開心的事,但他覺得,自己好像弄巧成拙了。
“那就是我聽錯了。”他狀若無事地更加彎起了眉眼,撫著公孫遙道,“母妃愛叫娘子遙遙,那我日後也叫娘子遙遙好了,遙遙今日且再原諒我一回,明日,明日我與他們一道上那齊家酒樓,我保證,絕不會再有任何花錢大手大腳的行為!”
“你明日當真要上齊家酒樓?”
屋內一時又靜悄悄。
李懷敘的眼珠子瘋狂轉動,道:“母妃婚前大半個月就開始約束我,叫我成親前都不許再去同他們喝酒,如今咱們親也成了有好幾日了,仔細算下來,我該有二十餘日不曾出去同他們玩樂……”
“手癢了?”
“王妃何出此言!”李懷敘趕緊道,“吃酒是吃酒,賭錢是賭錢,這可不是一回事!”
“那你從來不賭錢?”
“……偶爾小賭怡情。”
“你——”
公孫遙恨不能當即抱起枕頭將他打下床去。
可是抬頭看見李懷敘那張英俊的笑臉,她覺得自己莫名其妙,氣又消了不少。
伸手不打笑臉人,這話還是有點道理的,她想。
何況李懷敘長的是真的不賴,不僅不普通,還是萬裡挑一的那等好看,她想下手,卻也不忍心破壞了一張這樣完美的女媧娘娘的傑作。
她頓了頓,目光短暫停留在他唇邊那個淺淺的梨渦上。
他怎麼能生來這般愛笑,她想,襯得她整日都不是很開心似的。
她半晌沒說話,瞧著那點終於漸漸移到李懷敘臉上的月光,道:“罷了,明日你便同他們去吃酒吧。”
“當真?”李懷敘當即兩眼放光。
“當真。”
“娘子英明!我明日一定給你帶那酒樓最好吃的油炸酥肉回來!”
“不必。”公孫遙閒閒道,“明日,你帶我一道去那酒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