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王劼大驚失色。首領立即以袖掩麵,乘對方驚愕,率眾閃身退後幾步,躍出圍牆,打馬離開。
被燒透的草棚轟然倒下,剛好落在王劼麵前,錯失良機,已經追不上了,李平卻一轉身,急急問道:“大人,你可有受傷?”
“無事。”
王劼勉強笑笑,壓下繁雜思緒,剛才那首領他竟認識,是他父親的護衛首領,鐵杆心腹。
他震驚萬分,瞥見地上屍首,心下一動,忙俯身扳過臉一看。
老者方臉厚唇,溝壑縱橫,王劼心下“咯噔”一聲,這人他曾見過,是東川侯府前任大管事王忠之父。
王忠的家人,早已放出去當良民,返回原籍了。他們的原籍在江南,如今竟在京城以北見到對方。
王劼並不蠢笨,他察覺,自己似乎觸及了父親的隱秘。
*
“父親,你為何如此?即便是下仆,也不是說殺就殺,更何況良民?”
黑衣人並沒有留下蛛絲馬跡,而禁衛軍也不管這遭,移交給當地衙門後,便繼續護送魏王上路。
王劼思緒翻滾,一回到京城,便立即直奔回家,詰問父親王澤德。
他很失望,從前父親不是這樣的,為何說變就變?
不,或許這是父親隱藏的一麵。
紀叔父沒去世之前,他不也以為父親重信守諾嗎?結果才發現,紀婉青一成了孤女,父親就隱晦表示,不願意結親了。
想到此處,王劼心中一動。
自從紀婉青來過信以後,王澤德便開始躁動,雖掩飾的很好,但親兒子還是隱隱察覺了。
他靈光一閃,脫口而出,“父親,難道是因為太子妃娘娘那封信?”
此言一出,王澤德麵色大變,當即拍案而起,怒斥道:“逆子,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太子妃娘娘久不聯係,與她有何乾?”
都說知父莫若子,這話不假,王澤德一瞬間的反應太過激烈,雖馬上回過神來,恢複正常,但也露了痕跡。
此地無銀三百兩。
他僵立當場,忽視父親恢複平緩的語氣,腦子快速轉動。
東川侯府與靖北侯府雖多年交好,但因紀宗慶一貫不愛用利益考驗友情,所以兩家其實並沒有錢銀產業的糾葛。唯一有交涉的,就是兩位家主同為武將,並為袍澤。
嚴格來說,是上下級,紀宗慶是上,王澤德稍下。
這唯一的糾葛,三年前驟變的態度,紀婉青來信後的躁動,如今的殺人滅口動機為何?
三年前?三年前!
電光火石間,三年前紀宗慶戰死的鬆堡之役劃過腦海。
王劼猛地抬眸,緊緊盯住父親,呼吸急促起來,“父親,鬆堡之役?”
他猜測毫無根據,不過是含而不露的半試探,不想王澤德聞言,卻爆發前所未有的怒火,當即指著他怒斥,“你這個逆子!”
“不好好當差,卻整天胡思亂想些有的沒的,給老子滾出去!”
王澤德怒發衝冠,一個硯台丟向王劼,沒砸中,墨汁濺了他一臉。
他一時失語,渾渾噩噩被趕出了外書房,返回自己院子,屏退下仆,關在屋中,掩麵痛哭。
他直覺,一切都是真的。王劼不知道父親若有涉及,那究竟涉及進去多少。
他是正義之人,說是嫉惡如仇也不為過,偏偏,卻什麼也不能做。
畢竟,這一切都隻是自己的臆想,萬一,父親並沒有做過呢?且王澤德是王劼之父,百善孝為先,孝道深植他的骨髓。
東川侯府養育了他,這祖宗傳下的百載基業,也不能毀在他的手裡。
王劼無法做出彈劾親父之事。
不過,這東川侯府卻已如坐針氈。他痛苦至極,卻不得宣泄之法,閉門兩日,終究選擇遠離。
他決定調任處境,前往北地邊城駐防。
大周與韃靼常有交戰,他奮勇殺敵,即便為國捐軀亦無妨,或能替父親贖去些許罪孽。
臨行前,他寫了一封書信交給紀榮。
姓王的對不起紀家,他也對不起她,隻是事情已成定局,再知道多些,不過徒增傷悲。
王劼每每想起兩人有緣無分,心如刀割,寫了毀,毀了寫,數日斟酌,才寫成了一紙信箋。
*
這封書信,是先到了高煦手裡的,紀榮連同臨江侯府暗探傳出來的消息,一起送到承德。
紀婉青手上的眼線,有不少是臨江侯府的積年世仆,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他們刻意打探之下,當年那位“二少爺”離府後的蛛絲馬跡,就出來了。
還有一份密報講的,就是王澤德命人滅口王忠家人,卻世子王劼撞破,兒子詰問老子,父子大吵一場,不歡而散的事。
王劼迅速調任離京了,臨行前給紀婉青寫了一封信。
高煦打開密報,垂眸仔細看過,也沒急著處理,視線反倒落在那封“紀世妹親啟”,署名“王世兄”的信箋上。
紀世妹?王世兄?
他微微挑眉,表情不見變化,隻端詳著這封用火漆密密封住的信箋。
不管高煦心中有何感想,私啟妻子信箋這種事情,他是乾不出來的。
於是,他站起來,往後院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