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立嵩之能,高煦再清楚不過。
這幾年裡,他反複推敲過,援軍被阻止拖延,隻能是韃靼下的手。
大周這邊,有人為了一己之私,私通外敵。韃靼替這人清楚異己,這人替韃靼通風報信,並戰前提供便利,戰後掃除痕跡。
這雙方倒是皆大歡喜了,隻悲劇了鬆堡一城軍民及幾萬援軍。
高煦放在案上的大手收緊,眸光冷冷,盯著紀祥。
紀祥心中一顫,垂首不敢對視,隻點了點頭,低聲答話,“是。”
當時的穆懷善,雖是指揮同知,年輕有為,但頭頂上還一個都指揮使。上峰坐鎮大同已久,根深蒂固,他即便想動作,也極難。
況且做這等事,大量使用己方軍隊終究是不好的,人多口雜,他總不能將所有人滅口。
於是,穆懷善將目光投向韃靼。
皇後與臨江侯接信後,猶豫了一番,最終還是鏟除異己的心思占據上風,同意了。
得了準信的穆懷善,立即設法與韃靼方接上頭。
當時韃靼久攻不下,損兵折將,正騎虎難下,雙方一番討價還價,最終達成了協議。
紀祥之所以會知道,是因為他經手過這些信箋。
韃靼既然是與紀後一黨有交易,協議當然得由兩方領頭人通信並簽署,當時的穆懷善在韃靼人眼中,還不夠格。
信箋是臨江侯府大管事親自接的,等主子看罷同意,簽署加了印鑒後,用火漆封好,他再負責傳回去。
“我隻知道大體情況,至於協議內容,僅有侯爺一人過目,我並不知。”
紀祥說的是實話,畢竟秘辛這玩意,主子沒讓知道,卻硬湊上去打聽,這是不想活命了。
高煦點了點頭,“繼續說。”
即便紀祥不知,他也能猜出一部分來。
加強對鬆堡、宣府的攻勢,等鬆堡求援,宣府咬牙決定分兵後,王澤德之流,早已將消息傳了出去。
韃靼已經做好準備,穆懷善命王澤德等放開哨馬,讓他們潛伏過來,順利阻截楚立嵩援軍。
昔日種種蛛絲馬跡,猶如散亂一地的珠子,如今被撿了起來,一一穿好,事情已經理清楚來龍去脈。
“韃靼方麵,與皇後臨江侯協議的是何人,你可知悉?”
當時的韃靼,老可汗病重,幾個兒子都優秀,他在繼承人上猶豫不決。
有人提議,我方對大周垂涎已久,布置得也差不多了,不若就試上一試,看哪位王子最能乾?
老可汗同意了。
參與那次大戰的,有老可汗的四位王子,大家都各自有擁護者。那麼,與皇後一黨暗通的究竟是何人?
高煦認為,應該就是最後的勝利者,當時的大王子,現在的新可汗。
“我並不知。”
紀祥誠實地搖了搖頭,這等通敵絕密,除了臨江侯本人,再無人知悉具體內容。
他負責傳信必不可少,能了解個七八分,還有幾個心腹當時不知情,但根據後事能隱隱察覺到一些。僅此而已,偌大的臨江侯府,就這零星幾個人收到些風聲。
他們閉口不言,彼此交談也從來不提此事,隻當沒發生過。
這點正在高煦意料之中,他沒在多問,食指輕敲了敲桌案,話鋒一轉,“宣府中與穆懷善有糾葛的,除了王澤德,還有誰?”
“王澤德?”
紀祥愣了片刻,方反應過來是東川侯,搖了搖頭,他說:“戰場瞬息萬變,怎來得及處處傳信回京城請示?”
“大體方向談妥後,具體便由二爺實施。二爺處事,一貫也不愛征詢旁人想法,隻在事情布置妥當後,修書一封,將詳情告知皇後娘娘,及我家侯爺。”
這一封書信,紀宗文看罷後立即焚毀,紀祥沒看到,更不想看。
換而言之,穆懷善不但是主謀之一,他更是實施者。
審問到此處,其實紀祥能說的都說得差不多了。高煦沉思半響,吩咐許馳等人繼續詢問詳細情況,他則站起,往外外行去。
扳開機括,出了底下暗道,已是霞光漫天。橘黃色的天光灑滿整個庭院,高煦劍眉卻微微蹙起。
登上轎子,返回行宮,
真相很殘酷,憶起身懷六甲,正翹首盼望他回屋的妻子,高煦揉了揉眉心。
不過,不管他如何隱憂,還是很快回到了行宮。
進了清和居,正在遛彎的紀婉青見了他,迎上前來,“殿下。”
“青兒。”
高煦揚了揚唇,握住她的小手,攙扶著她往回走,“我們回屋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