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妃雖得寵多年,但卻真沒到讓昌平帝百般忌憚的份上,他一怒之下,很可能會直接賜下責罰。
隻要責罰隻要下了,這是便算了結,事後即便有疑慮,也翻不了案了。
因為這次皇後確實很謹慎,不但灑掃太監,即便是直接木桶的宮人也會自殺身亡。線索斷了,沒有證據,偏偏皇帝已經懲罰了“罪魁禍首”,這個黑鍋麗妃隻能背定了。
皇後目中閃過一絲譏誚,她的宮權,可不是那麼好搶的。
然而,事情真會這般發展下去嗎?
不一定。
皇後了解昌平帝,那麼得寵近二十年的麗妃就不了解嗎?
當然不可能的。
她站起之時猛仰首,正對上昌平帝陰沉的臉色,以及皇後幽深的目光,她瞬間明悟,對方是想讓她當替罪羔羊。
這情況很危急,皇帝暴躁易怒,不分青紅皂白打人入冷宮的事不是沒有過,她份位高有兒子,不能打入冷宮,但貶位失寵必定是少不了。
她是受寵多年不假,但並非不可取代。今天若吃了這大虧,即使日後能翻案,份位也回不來了。
麗妃當機立斷,不等皇帝繼續說話,立即出列,重重跪於玉階前,舉起右手,肅然朗聲道:“我麗妃雲氏,當天發誓,這桶油暗算太子妃之事,我若是有一絲一毫涉及,教我腸穿肚爛,不得好死,死後永無超生之日。”
她起這個誓非常毒。然而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若要扭轉這個千鈞一發的不利局麵,非得使用重錘敲打不可。
麗妃沒有證據,灑掃太監臨前的指認,昌平帝即將爆發的怒火,也讓她沒有辦法喘息之機。
一宮妃主,膝下還有皇子,當著滿朝文武、勳貴宗室的麵下跪發毒誓,實際上是一個極為丟麵的行為。已等於撕下自己的臉皮,放在地上踩了。
然而麗妃卻不得不踩,她還得慶幸自己反應夠快,否則就不是撕下臉皮能解決的了。
時人敬畏天地,是不會胡亂發誓的,她這個誓言連死後輪回都涉及了,非常有說服力。
昌平帝麵色稍緩,又見麗妃眸光清亮,視線絲毫不回避,心下篤信了幾分。他蹙眉,問道:“隻是此事,你又有何解釋?”
麗妃心中一定,冷冷一眼掃了臉色微變的皇後,恭敬回道:“啟稟陛下,臣妾蒙陛下信重,托以協管宮務數月矣。”
“隻是時間尚短,臣妾愚鈍,未能如臂使指。此間諸事,因大約皇後娘娘能知悉一二。”
麗妃單刀直入,直接點明自己接掌部分宮務不過數月,再含蓄表示,這事兒皇後逃脫不了乾係。
畢竟,坤寧宮才是東宮最大的利益衝突者。
她是個聰明人,否則就無法緊跟著兩位皇後誕下皇子,並順利養育成人了。要知道,昌平帝後宮美人數不勝數,能脫穎而出,本身就不是件容易事。
有時坦言說話,反更能讓人信服,畢竟她說的是實話,不是嗎?
有些事經不起理智分析,麗妃憑借毒誓打底,順利脫身,並將疑點轉移到在對方的身上。
皇後速戰速決的謀算落空了,昌平帝憋著一肚子怒火,將視線移到身邊鳳座上。
“陛下,麗妃胡言亂語,不過是砌詞狡辯罷了。”
因為相隔很近,皇後甚至能聽見昌平帝粗重許多的呼吸聲。她心頭一跳,若是不能及時擺脫唯一嫌疑人的身份,後果不堪設想。
“麗妃接受部分宮務之後,數次大肆替換人手,若臣妾有動作,如何瞞得過她?”
皇後心跳急促,好在麵上還能保持鎮定。隻不過,她的話卻並沒有說服力。
短短幾個月時間,麗妃除非將全部人手更換,否則怎能徹底消除坤寧宮十幾年的影響呢?
在內務府,除卻皇帝本人,是沒有人能徹底更換一整個部門人手的。
昌平帝不聰明,但卻不是傻子,長於皇宮的他,自然深諳其中關竅。
他的目光又冷了幾分,皇後看得分明,不待對方爆發,立即壓根一咬,舉起右手,“臣妾當天發誓,這桶油暗算太子妃之事,我若是有一絲一毫涉及,教我被白刃剜心而死,死後永無超生之日。”
不得已,她也被迫起了一個毒誓。
皇後與麗妃不同,這事兒真是她做的。她起誓完畢心跳急而亂,手足冰冷,麵色發白,好在脂粉甚厚,才掩蓋住了。
時人篤信鬼神,她倒想起個輕點的誓言,可惜情況並不允許。
事情陷入僵局了,昌平帝一時判斷不出誰真誰假,濃眉一擰,麵沉如水。
朝臣不敢再胡亂插言,整個太和殿陷入詭異的寂靜。
這時候,看足好戲的高煦站起,拱手道:“父皇,請聽兒臣一言。”
“既然無法查明,那便來日再議。”他聲音一如既往溫潤,帶著關切,“今日是父皇萬壽,怎可因外事一再耽擱?”
不能繼續沉默下去了。
一後一妃當場發毒誓,昌平帝已經大失顏麵,偏他還沒辦法查明真相,被架到台子上下不得。
高煦很了解自己這位父皇,再繼續醞釀下去,他該惱羞鬱憤交加,化成耿耿於懷的怒火了。
昌平帝很愛遷怒,到時候必然會重新注意上東宮。
有道簡在帝心,反過來亦然。哪怕你是受害者,皇帝膈應了就是膈應了,沒什麼好辦法能挽回的。
高煦此舉,意在讓妻子避開萬壽宴,並找好以後閉門不出的借口。既然目標已經達成,就需要見好即收。
他沒想過就此能打死皇後,查清鬆堡之役後,更不希望因此打死對方。
太子一言,再次說到皇帝心坎去了。
昌平帝神色稍霽,頷首順勢下台,“太子所言甚是,那此事容後再議。”
他瞥了皇後一眼,始終覺得對方嫌疑大一點。對於攪亂自己萬壽之事,他是非常不悅的,於是沉聲道:“看來皇後諸事繁雜,麗妃也無法為你分擔太多,既然如此,那就再讓容妃一同協理吧。”
昌平帝手段很粗暴,也不等查明什麼真相,直接做出處罰,又奪了皇後一部分宮權,割肉割在對方最痛的地方。
皇後臉色登時青了。
可惜無人搭理她,乾清宮大總管孫進忠一見此事暫告一段落,忙抹了把汗,揚聲唱道:“進獻萬壽節禮,開始!”
高煦淡淡掠了皇後一眼,眸底閃過一抹譏誚,轉瞬即逝,無人能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