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明錚不是要求,他是請求,姿態擺得極低,一字一句十分誠懇,末了重重磕了個頭,求皇太子殿下見諒,他實無法看著父祖用命換來的功勳,隨時有傾覆危險。
“紀卿且起。”
高煦本極讚賞紀明錚,又因妻兒之故,多添了親厚,他不待對方再施大禮,就親自將人扶了起來。
“前兩任靖北侯赤膽忠心,保家衛國立下赫赫大功,靖北侯門楣蒙塵,見者痛心。”
這是實話,當初若非再無旁人,恐怕紀宗賢超品候也坐不了那麼久。
且對於高煦而言,還添了一層,靖北侯屢屢捅簍子,讓他妻兒蒙羞,他是極不悅的。
若是從前,或許他權衡之後,還是會忍耐下來的,不過現在紀明錚回來了,一切問題迎刃而解。
他笑道:“此事孤早有計較,紀卿回去稍候一二日,便有聖旨頒下。”
沒錯,高煦與紀明錚,是想到一處去了。甚至他想得更多,畢竟,他沒打算虧待功臣與妻兄。
聞弦音而知雅意,紀明錚一聽既懂,他大喜,“謝殿下!”
*
東宮郎舅二人暢談甚歡,一事談罷,還說了其他,相當和諧。
不過換了乾清宮,就是另一種情況了。
昌平帝說是乏了,但回宮後卻沒有歇息,他心裡惦記著權柄,一刻也等待不了。
當初丟下輕快,現在欲撿起來很困難,路上他反複思索過,認為先從一眾保皇黨著手才是最合適的。
這群文官武將保皇黨,身居要職,握的都是實權,隻要攏回來,事情就成了一半。
昌平帝認為不難,畢竟保皇黨能叫做保皇黨,那是因為他們對皇帝忠心耿耿,絕不動搖。
搞定保皇黨,有了底氣,後麵就簡單多了。
這也是昌平帝當初利落撒手的重要原因之一。
事不宜遲,他立即說了幾個人名,命孫進忠去宣召。
孫進忠剛出了殿門,就匆匆折返,“陛下,王首輔王大人來了。”
作為文臣之首,王瑞珩正是皇帝要宣召的人之一。然則既然他來了,肯定有要事求見,昌平帝擺擺手,讓首輔進來,其他人明日再說。
王瑞珩來乾什麼呢?
他是來將請封功臣的折子遞上去的。
燕山一役大勝,已過去一段時間,慶功宴犒賞三軍都過去了,兵部也把中高層武將的戰功整理清楚呈上,建議封賞也出來了,就等皇帝趕回京。
左等右等,皇帝終於到了,人老但行動力超強的王首輔一刻不能等,立即就進宮求見。
折子呈上禦案,王瑞珩激動之情多日未見減退,“皇太子運籌帷幄,決勝於千裡之外,朝務政務亦未曾怠慢分毫,……”
滔滔不儘一番之後,須發花白的首輔大人熱淚盈眶,“實乃我大周之幸也。”
首輔是先帝的托孤重臣,說話少了顧忌,他此番純粹讚歎皇太子,並沒其他意思,可惜昌平帝聽著,卻尤為刺耳。
偏偏王瑞珩的話一點不假,他不好說什麼,隻得緊抿唇角,翻開禦案上的奏章。
當先映入眼簾的,是紀明錚的大名。
紀明錚數次傳信至關重要,又生擒韃靼可汗,他功勞最大,列在第一位,建議封賞亦最為豐厚。
昌平帝眉心不禁一蹙。
紀明錚的事,回鑾途中已經了解清楚,當然,他與東宮密不可分的關係也人儘皆知。
給這麼重的封賞,等於讓東宮如虎添翼,昌平帝實在是很不樂意。但問題是,大功之臣,若不重重封賞,會寒了天下臣民的心。
且說句實話,這折子的建議封賞,是很公平公正的,不存在過高或過低的問題。
若想駁回,首先得給出一個正當的理由,否則,麵前的王瑞珩就頭一個不答應。
倚仗保皇黨,於昌平帝而言有利有弊,他梗得難受,卻還是沒有提出異議,點頭命原樣擬聖旨,明日正式頒下。
處理妥當這樁糟心事,皇帝收拾心情,打算先拿下王瑞珩。
“朕南狩金陵,金陵京城兩地相距甚遠,政令難免有延誤之處,王愛卿,不知近日朝事如何?”
這些王瑞珩很清楚,聞言他先將近來發生的要事說了一遍,末了補充:“太子殿下已妥善批複,陛下無需擔憂。”
東宮暫時執掌軍政要務,這是皇帝之前的聖旨,首輔這樣說並無不妥,昌平帝要說的話題也引了出來。
他立即道:“既然朕已回鑾,日後六部要務,俱不必送往東宮。”
昌平帝很直接,這是想先架空東宮。
這皇帝曆來不勤政,以往六部政務,次要的直接送到東宮,讓太子做主。而重要的則送到禦書房,再召來太子及重臣商議,商議妥當由禦書房發出。
昌平帝牢牢握著大權。
現在他萬分忌憚東宮,連次要政務也不往東宮送了。
架空是第一步,下一步,毫無疑問是設法根除了。
東宮根深蒂固,皇太子勢力龐大,這極困難,但先收攏了保皇黨們,就已邁出成功的第一步。
昌平帝以往做下的糊塗事不少,每次保皇黨即便苦苦規勸,最後也會堅定不移站在他身邊,擦屁股並執行命令,他毫不懷疑這次也如此。
沒想到,他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