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昌平帝還以為自己露餡了,正暗忖著若真萬不得已,隻好把戰死的穆懷善拉出來背鍋了,反正死無對證。
他哪裡有心思看陳王,孫進忠倒是瞟到了,不過他非但沒有提醒皇帝,反而移開目光裝作沒看見。
高煦成竹在胸,陳王心焦如焚,然而就在這麼短短的一瞬間,李伯欽已小心翼翼取出兩封信。
他肅容,打開封皮,將信箋取出抖開,豎著舉到胸前,好讓滿朝文武都看清楚。
“當年有人私通外敵!”
李伯欽猛地轉身,眸光如利箭一般,狠狠射向紀後一黨魁首的陳王及臨江侯,他切齒痛恨。
“通敵者正是坤寧宮紀皇後,還有國舅紀宗文!這二人欲謀取嫡位,蓄意加害皇太子心腹,大將楚立嵩,以及堅決不願同流合汙的大將紀宗慶。”
“為了削弱東宮勢力,為了一己之私,這二人私通韃靼當年的大王子,如今被擒的韃靼可汗。先猛攻宣府、鬆堡,再埋伏阻截楚立嵩援軍,一次不成,遂抽掉圍困宣府兵力,將鬆堡守軍援軍百姓一舉全滅!”
李伯欽雖是太子心腹,但他真是一個忠直的人,他對通敵者恨之入骨,恨不能飲其血啖其肉,死死瞪了麵色大變的陳王紀宗文一眼,他“砰”地一聲,重重跪在大殿上。
“陛下!”
他高高舉著兩紙信箋,泣淚疾呼:“請陛下為鬆堡戰死軍民作主!請陛下還鬆堡戰死軍民一個公道!”
微有泛黃的信箋上,分彆有皇後臨江侯兄妹的署名,還有各有一個殷紅的落印。
其中一個,是臨江侯印信,而另一個赫然是皇後金寶!
筆跡清晰,落印明白,滿朝嘩然,震驚的朝臣顧不上規矩,紛紛圍攏在李伯欽身前,仔細察看信箋。
“是真的!竟是真的!!”
縱使大家不知二人筆跡,但皇後金寶假冒不得,最先幾個圍過來的大臣一看清楚,立時驚呼出聲。
李伯欽那兩封信箋沒能舉多久,就被疾奔過來的王瑞珩小心搶過。這位顫顫巍巍的老首輔,爆發出驚人的行動力,他奮力擠進去,取了信箋定睛一看。
“可憐我大周二十萬餘軍民啊!!”
王瑞珩痛哭失聲,淚流滿麵,老邁的身軀篩糠般抖著,高煦見了,不禁微微蹙眉,“王首輔請保重。”
這位曆經三朝的老臣,他還是很敬重的,可沒打算讓對方驚痛之下折進去。
“太子殿下請放心,老臣無事。”
事實證明,這位曆經數十載風吹雨打的首輔,有著過人的承受能力,他即便悲痛萬分,反應也一樣敏捷,話罷已“噗通”一聲,在李伯欽旁邊重重跪下,拱手肅然道:“通敵賣國,其罪當誅!”
“請陛下重重發落,以慰二十萬軍民在天英靈!”
“噗通”、“噗通”,滿朝文武如下餃子一般,紛紛跪倒在地,悲憤朝玉階之上齊聲呐喊:“請陛下重重發落,以慰二十萬軍民在天英靈!”
在陳王臨江侯手足冰涼,腦子一片空白這當口,孫進忠已經下了玉階,小心翼翼接過那兩封信箋,急步折返,遞到皇帝手裡。
昌平帝定睛一看,一字字一句句,印鑒殷紅清晰,果然不假。
他腦子也是嗡嗡作響,手已不受控製地顫抖了起來,“好一個母儀天下的中宮皇後!好一個國舅臨江侯紀宗文!”
昌平帝在鬆堡之役有損失嗎?
答案是有的,而且還很重要。
他這人眼神不好,發展出來的心腹大都不怎麼樣,不過人數漸多的情況下,總還有一兩個能乾且忠君的。
可惜都在鬆堡之役折損了,也不知穆懷善是有意還是無意,反正這兩個青年將軍在四年前都犧牲了。
當時昌平帝底氣足足的,痛惜一番,事後也就撩開手了。
此一時彼一時也,現在保皇黨自有主張,他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當年那兩個青年將軍就顯得尤為珍貴。
這二人能耐不比穆懷善小,成長起來絕對不容小覷,若還在,昌平帝如今何至於陷入這般窘迫的地步。
這一刻,皇帝雙眼瞪大,麵色漲紅,氣得渾身哆嗦,哽了好半響,才厲聲道:“皇後通敵賣國,朕即日黜其後位,打入冷宮聽候發落!”
“還有這臨江侯府,即日黜其官爵,滅其九族!……”
瘋漲的怒意,讓昌平帝暫時忘卻了昨日的協議,陳王的驚呼提醒他也沒能聽見,因為話說了一半,人竟晃了晃,“咚”一聲從龍椅倒下滾落在地。
“陛下!”
“陛下!”
……
大殿立即慌亂一片,在群臣驚呼聲中,霍川氣沉丹田,大吼道:“陛下!即便罪人當千刀萬剮!您也不能氣傷了龍體!”
“對!”“對對!”
文武朝臣齊齊往玉階那邊趕,階上階下兵荒馬亂,高煦提氣沉聲道:“孫進忠!趕緊將陛下抬回去!”
“來人!立即去請禦醫!”
接亂兩聲大喝,讓慌亂的人群立即找到了主心骨,孫敬忠招呼兩個禦前太監,跟他一起把皇帝攙扶上,急急離去。
另有數個禦前太監已如離弦的箭一般,瞬間奔出大殿,以最快速度往太醫署衝去。
上至皇太子,下至文武百官,立即緊跟皇帝往乾清宮轉移。
高煦神色焦急,上了廊道後,卻不動聲色往混在隨侍太監中的林陽使了個眼色。
這意思是盯著陳王及英國公。
高煦昨夜已吩咐過,皇帝怒意當頭,很可能處置了皇後臨江侯就觸發藥效了,必須盯住暫時被忽略的陳王英國公。
前者是皇子好歹有號召力,後者手裡還掌著近十萬京營兵馬。
不能讓這二人趁亂混出京,橫生枝節,引起不必要的損失。
林陽心領神會,立即悄悄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