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內死寂一片,大夥兒麵麵相覷,不知該作何反應。
太子及朝臣暫無反應,昌平帝的反應就大了,“哐當”一聲巨響,龍榻前楠木小幾上的鎏金香爐被掃落,發出巨響。
“你,你胡說!”
皇帝半邊身子沒知覺,半邊身子遲鈍,但還能動,精細動作很困難,但大舉動還是沒問題的,他聞言又驚又怒,使勁一揮手,將炕幾上的藥碗香爐等物打翻掃落。
“胡說八道!將,將這群庸醫拖出去,重,重重地打!”
昌平帝一邊臉木木的,說話含混不清,他怒不可遏,整個身軀彈跳一下,榻上立時亂成一片。
“父皇請息怒。”
高煦急急上前,扶住皇帝,“金禦醫等人醫術精湛,這二日,正是他們日夜診治,為父皇減輕症狀。”
“正是,陛下請息怒。”
“陛下請息怒。”
……
所以說伴君如伴虎,禦醫太醫都是高危職業,稍有不妥,就得遭殃,特彆伺候的還是不寬和的君王。
不過這當口,禦醫們絕不能出岔子的,高煦領著朝臣,紛紛上前規勸。
太醫們趕緊往側麵一縮,努力降低存在感,他們冤啊,要知道他們隻擅長治病,可不是神仙。
金禦醫隨大流,眼瞼微垂,遮住一切情緒。
皇帝這病情是他針灸結果,在大事落幕之前絕不會好。
“你這個逆子!”
昌平帝不聰明,但運氣好,他這輩子真沒遭遇過什麼挫折,帝位不用搶,輕輕巧巧落在頭上,完事還有保皇黨護駕,四十餘年一路坦途。
歸京後的尷尬境況,是他生平頭一個逆境,本來他還能勉強蟄伏,但遭遇“大病”後,他驚怒交加,一下子就按捺不住了。
太子一露臉,他登時暴跳如雷,抬起還能動的那隻手,指頭險些戳到高煦臉上,大著舌頭怒喝道:“你出去,不許杵在朕麵前!”
高煦還未說話,王瑞珩先蹙起眉頭,“陛下此言差矣,皇太子殿下純孝,陛下病倒一天有餘,殿下衣不解帶候在乾清宮,從不懈怠半分。”
於孝道,高煦這麼多年一絲不苟,滿朝文武看在眼裡,現在雖掌控了軍政兩權,但老實說,是迫不得已之下的動作。
局麵必須發展到這個地步,天家無父子,東宮不拿著權柄,恐怕立時會被皇帝鏟除。
饒是如此,高煦還是孝順依舊。
其實,自從南狩之後,不論保皇黨還是中立派,天平已大大傾斜於東宮。再輔以上述原因,皇帝此言一出,大家哪怕沒說話,心裡也是不認同。
不說話,其實已經表達了態度,再加上王瑞珩的話,昌平帝之怒可想而知,“你們……”
“嗚啊嗚哇!”
皇帝怒極,竟生了悲,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剛罵了兩個字,半邊臉竟一陣抽搐,話也說不成句了。
抽搐一陣子後,昌平帝竟眼角一歪,嘴角一斜,口水滴滴答答地流淌下來,嘴巴動著,卻再說不出話,隻能讓口水流得更歡。
他剛才還勉強能自由活動的半邊身子,此刻僵直著顫抖,隻剩兩顆眼珠子還在不停轉著。
諸臣目瞪口呆。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禦醫剛才不是囑咐了,暴躁大怒,病況會愈重。
“禦醫,金禦醫!”
高煦反應最快,他直起身軀,立即揚聲喚角落那群禦醫太醫。
諸人立即退後讓出位置,又是一陣兵荒馬亂,治病的等待的,大家心力交瘁,皇帝的情況才勉強穩定下來。
*
“王閣老。”
昌平帝被灌了湯藥昏睡過去,金禦醫直言,病況嚴重了,要是再折騰幾回,恐怕……
大家不敢在往裡頭湊,緊蹙著眉心退出大殿,沉默片刻,霍川第一個發言。
“陛下這病,似乎……”
他話隻說一半,但言下之意大家都懂,昌平帝這情況,已經不適合坐在帝位上了。
當然了,臣子是沒有資格說這話的,隻是皇帝這病情,繼續待在將有大害,再折騰幾回恐怕命都保不住了,他們這批保皇黨是先帝留下來的,就不得不多想一些。
霍川明麵是保皇黨中堅,又是武將粗豪,率先提起話題,再正常不過。
事情一如高煦所料,隻不過此時他並未發言,這話題不適合他開口。
他靜靜旁觀。
王瑞珩歎了口氣,作為托孤重臣他是主角,他也知道不管從哪個方麵考慮,皇帝退居二線好好休養才是好的。
對昌平帝好,對皇太子好,對滿朝文武好,對整個大周對天下百姓都好。
迫在眉睫。
但問題是,無人有資格做此決定。
皇太子沒有,朝臣百姓更沒有,除了皇帝本人樂意禪位,其餘人其實想一想,都是大不敬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