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兒,你先洗漱,我要出去一趟。”接下來他會很忙碌,趁著今日閒暇,他要去一趟乾清宮。
“我很快就回來。”
“嗯。”
紀婉青應了一聲,一邊抬手,細細撫平他衣襟上兒子弄出的皺褶,一邊笑著抬首,“那我先沐浴。”
“好。”
沐浴是個好詞,高煦眸色深了深,看來他必須速去速回。
*
鑾駕到乾清宮時,高煦並沒有讓人高聲傳唱,不過,該知道的也知道了。
孫進忠伍慶同趕緊出迎,“微臣(奴才)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起罷。”
對於眼前二人,高煦態度還算寬容,對方投靠時間雖晚,但到底有功勞,既然許諾過二人富貴平安,他就不會出爾反爾。
“父皇如何了?”
“回稟陛下,太上皇正在洗漱。”孫進忠搶先一步說話,估算一下時間,“差不多該妥當了。”
高煦頷首,舉步進了大殿門,毫不遲疑往內殿而去。
今天注定是個特殊日子,與高煦而言是,在昌平帝看來也是,簡直顛覆了他的人生。
金禦醫每天施針,昌平帝的“病情”當然沒好,他依舊半邊身子無知覺,另外半邊勉強能動。
他本該暴躁的,不得不說伍慶同是真有本事,竟哄得他雄心壯誌又起,打算蟄伏養好病,再卷土重來。
這幾日金禦醫手下微鬆,昌平帝病況稍見起色,他信心大增,情緒也更好了幾分,伺候的內侍也輕鬆不少。
洗漱過後,換了衣裳躺在龍榻上,他剛開口問:“伍慶同呢?讓他過來。”
他一刻離不得這人了。
小太監應是轉身,昌平帝安靜下來等著,誰料這時,內殿的門簾子卻一挑。
昌平帝以為是伍慶同,“伍愛卿啊,朕正要喚你……”
話到一半卡了殼,因為他看清進來的人正是自己的嫡長子。
高煦步伐不緊不慢,如閒庭信步,高大年輕的身軀生命力勃發,讓昌平帝心底不悅再添陰鬱。
他是皇帝,既然心緒不高,那就無需顧忌。
昌平帝當即發難,臉一黑,怒喝道:“逆子,誰允許你擅闖乾清宮?!”
剛喝出一句,他突然發現不對。
高煦穿著的是一襲簇新寶藍色常服,盤領,窄袖,前胸兩肩精繡團龍紋樣,盤成一個圓形的五爪金龍張牙舞爪,威武非常。
他腰束玉帶,玉帶上還懸著一個通透瑩白的玉佩,五爪行龍騰雲駕霧,玉佩之下,垂了一條明黃色絲絛。
然而,不論是五爪金龍常服,還是龍佩黃絛,都是帝皇才能用的物事。
昌平帝不聰明,但他並非蠢笨如豬,尤其事涉關鍵,這電光火石之間,他似乎明白了些什麼。
“你!你!你竟敢!”
“來人,給朕來人!羽林軍!”昌平帝高聲呼喚殿外的親衛。
震驚之下,激發潛能,他說話居然不再含混,聲音也格外高亢,想必守在乾清宮殿門外的羽林軍,怎麼也得隱隱聽到些。
可惜的事,殿外靜悄悄的,沒有任何動靜。
昌平帝是又驚又怒,“你這個逆子!你……”
“父皇。”
小太監們抬來一把太師椅,高煦拂了拂衣擺落座,他心無波瀾,隻淡聲打斷,道:“紀皇後臨江侯通敵賣國,父皇下旨廢了皇後,臨江侯抄家奪爵,紀家九族關押,按律發落。”
他說的明顯是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昌平帝權衡之下,暫時安靜下來聽著。
“英國公當年也有涉足,加上其他罪狀,英國公府抄家奪爵,秦氏三族關押後,按律發落。”
“魏王陳王雖未主導通敵,然則一直知情並協助,罪不容恕,二者宗室除名貶為庶人,連同一乾妻妾,幽禁於宗人府。”
高煦靜靜說著,通敵一案早徹查完畢,所有涉案人員俱按律處置妥當,紀後一黨也隨之土崩瓦解。
話罷,他站起來垂眸看向昌平帝,“父皇先前頒下禪位詔書,今逢大吉,正禪位大典舉行之日。”
換而言之,今天他已登基稱帝了。
昌平帝頓了半響才消化掉這個消息,登時怒意如山洪暴發,“你,你這個篡位逆子,竟敢擅擬矯詔!!”
他又急又怒,身軀僵硬,手又顫抖起來了,一邊臉抽搐著,聲音開始含混聽不清楚。
不過,這並不妨礙他破口大罵,“王瑞珩呢?讓王瑞珩滾過來,這是矯詔!矯詔!!”
昌平帝猛烈掙紮半響,險些摔下龍榻,高煦伸手扶住,眼前人竭嘶底裡得猙獰,他眸底到底有些許複雜之色。
在他很小的時候,他是敬仰崇拜自己的父皇的,認為父皇是天下最厲害的人,濡慕之情一點不少。
很可惜,漸漸長大些,他發現似乎不是這麼回事。
再然後,母後薨了,他成了年幼孤立無援的太子,繼後虎視眈眈,想方設法讓親子取而代之,父皇隻冷眼旁觀。
他敢肯定,若他大意一瞬,他父皇絕對不會施以援手,宮中早夭沒能序齒的皇子,多得去了,嫡長子也沒多了不起。
這般掙紮輾轉長大,一顆心早就涼透了。
高煦眼底複雜情緒一閃而逝,頃刻不見,萬幸他現在有妻兒,新的家人已溫暖了他的心,讓乾涸已久的心田得到徹底滋潤。
他隻需要守護好心尖子上的柔軟即可。
高煦扯過錦被,蓋在拚命掙紮的昌平帝身上,站直身軀,“父皇,禦醫多次稟報,您這病情需要一個清幽的養病環境。”
“兒臣已於諸臣提議中,圈定了京郊西山行宮,如今行宮已在仔細修葺,很快父皇就能移駕養病。”
到了行宮,昌平帝的“病”就能好了,他就在占地遼闊的西山行宮頤養天年吧。
淡淡說罷,高煦毫不留戀,轉身離開,將昌平帝愈發激烈的含糊嘶吼拋在身後。
乾清宮內外,不管親衛還是內侍,恭送新帝後,隻如石雕一般分毫不動,對嘶吼聲恍若未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