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近冬,寒風颯颯。
初雪還沒有下來, 路還是好走的, 通往京城的官道車馬絡繹不絕, 挑夫途人行色匆匆, 俱抓緊時間奔赴目的地。
黃土飛揚, 一行十數輛大小馬車組成的車隊馳來。
這車隊了不起, 雖沒將府徽懸在顯眼處,但有近百名府衛護持。諸府衛麵容沉肅,目光炯炯, 人數不算多, 但明顯紀律嚴明。
胯.下馬匹膘肥體壯, 馬上健兒蓄勢待發, 雖儘量低調, 卻依舊讓人無法忽視。
進了主乾道, 這引人側目的車隊速度放緩, 彙入人流車流。
人車儘量讓開位置, 畢竟平頭老百姓的, 誰也不想招惹麻煩。
饒是如此, 也沒讓出多少位置來,畢竟一條官道, 再大也是有限的。
大夥兒相當忐忑,因為這條是進京大路, 途經的貴人不少, 不少貴人都不樂意平民靠得太近的。更有甚者, 護衛還有略略驅趕,以免驚動女眷。
看著身份越高,越可能如此。
出乎意料的,這車隊的主人卻沒有這麼做,且府衛還很自覺,立即收縮隊伍,既保護了車隊,也少占了道路。
他們沒爭沒搶,甚至禮讓了推著板車的農夫過去,車隊才接著前行。
“夫人,姑娘,已經能遠遠望見城牆了,今兒肯定能到京城。”
說話的人,位於是第二輛馬車上,是個圓臉大眼睛的小丫鬟。她正掀起一線車窗簾子,偷偷往外張望。
馬車上有兩位主子,其中年長一個細眉長目,是個娟秀的中年貴婦,她立即蹙眉道:“春喜,快快把簾子放下。”
“我不是說過,京城不同北地,規矩嚴謹得很,這動作再要不得?”
北地民風粗豪,對女子拘束少了很多,像這樣微微掀起簾子往外看看的動作,實在不足為奇。
但換了京城,就成了家教不嚴謹的象征,被人發現了嘀咕免不了,若這車駕是未婚大家閨秀所坐,影響還會大些。
車中另一主子正是個在閣少女,貴婦如何能不緊張?
“陳嬤嬤告誡過你們的諸事,若有再犯,你們莫要留在姑娘身邊,以免既丟了我霍家臉麵,還連累了姑娘!”
圓臉丫頭春喜性子活潑,雖被告誡過,但她想著還沒到京城,才偷偷瞄了一眼,不想夫人這般嚴厲,她當即嚇得立即跪下請罪。
“伯娘,春喜這丫頭是個笨的,不過多說幾次她就記住了,您莫要氣壞身子。”
這聲音如汩汩溪流,跌宕起伏間,叮咚清脆,說話的正是馬車上另一個主子,貴婦的侄女霍芷潼,她正微笑安撫自己的大伯母。
春喜非常忠心,不過自幼長於北地的她,根本無法想象所謂京城上層的規矩,所以才犯了錯,好好再強調一次,她必然會牢牢緊記。
這一點,貴婦也即是霍夫人趙氏清楚,不過她不忘訓斥道:“這次你家姑娘說情,我饒了你,若此下次誰再犯,我就將她送回去,莫要留在京城。”
春喜連連應是,這小插曲才算過去。
這家人姓霍,沒錯,就是霍川的家眷。
趙氏是霍川妻子,夫君在燕山立下大功,被封了世襲永定侯,送了信箋讓家人進京一趟。
世襲侯爵,光宗耀組,霍家大大提升了一個等級。
若是尋常時候,進京趙氏也是坦然的,畢竟夫君是新貴,是新帝心腹,炙手可熱,而她本人也是大家貴女出身,雖風土人情有差異,但規矩禮儀一點不缺。
霍家幾代從戎,官職都不低,底蘊有,絕對輪不上被嘲笑的的暴發戶。
這不是因為夫君傳信來說,靖國公未有婚配,他提議了養在夫人膝下的侄女,若是可行,兩家將結親。
趙氏一氣兒生了三個小子,個個肖父,她想添個女兒卻沒這命。不過,小叔子原配病逝前,唯恐後頭人薄待親生骨肉,卻將膝下唯一的女兒霍芷潼托給她養。
這位霍二夫人也姓趙,是大夫人趙氏的同宗妹妹,二人年紀差不多,又是妯娌,感情一貫很不錯。
她自然答應了。
小女孩很懂事,招人疼,加上一直沒能生女兒,三個小子又好武,一點不粘她,養著養著,這侄女就不亞於親女了,被趙氏疼入心坎。
苦心養了女兒,自然得找個好女婿,把她嫁出去好好過日子。
現在霍川給找了這麼貴一個女婿,聽說皇後娘娘也覺得兩家結親不錯,等抵京見過麵,娘娘若滿意,六禮就走要起來。
靖國公,趙氏曾見過這後生,英武不凡,如今立下大功又被封了國公爵位,紀明錚還是皇後唯一胞兄,當今國舅。
年輕人本就前途無量,新婦嫁過去就當家,上無婆母需要伺候,下無妯娌需要周旋,實在是一門好得不能再好的親事。
反觀霍芷潼,自己女兒養得好自己知道,但趙氏捫心自問,身份確實欠缺了些。
霍家爵位是霍川掙出來的,所謂二房嫡出女兒,比祖傳爵位人家含金量差遠了。
小叔子人老實,習武天賦運氣都一般,雖有兄長大力提攜,但也不過是從三品武官,而且早到了瓶頸,升遷可能幾近於無。
若非占了霍紀兩家世交的便宜,霍芷潼根本不會出現在靖國公府結親名單上。
趙氏捶足頓胸,當初應該把侄女過繼到自己名下,那好歹還能占個永定侯嫡女身份。
“伯娘,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沒什麼好惋惜的。”
近段日子,趙氏都在懊悔此事,霍芷潼一眼就知,她握住伯母的手,再次勸慰。
其實要她說,強扭的瓜不甜,順其自然即可,知根知底的貴婿固然是好,但要是真沒這個命,挑個門當戶對的人家,也是很不錯的。
沒必要硬高攀。
她的心態很平和,高門大戶有高門大戶的煩惱,日子未必就比中等人家如意。
“唉,”趙氏歎息一聲,“你沒出閣,是不知道沒有婆母的好處。”
這是她看中這門親的其中一個重要原因,霍老夫人夠和藹了吧,但婆母終究不是親娘,裡麵差彆大得去了。
“你規矩品貌一點不缺,既然你伯父肯提這門親事,那皇後娘娘必定不是僅重視門戶的人,你隻尋常表現,這親事想必能成的。”
霍川是個很靠譜的人,趙氏信心大增,不過能看出她依舊緊張,絮絮叨叨囑咐著。
霍芷潼微笑聽著,不停應和,她雖命苦自小沒了親娘,但何其有幸,能養在大伯母膝下,全了這份母女情。
“伯娘你放心,我定不會出岔子的。”
趙氏端詳眼前沉靜少女,滿意點點頭,“伯娘知道,至於那起子眼紅的,你莫要在意。”
霍川沒有嫡女,卻有幾個庶女,且霍芷潼父親青年喪妻,一年後續娶一房,繼母當年就生下一個閨女,隻比她小兩歲。
前者雖非嫡出,卻是正經的永定侯千金,後者同一個爹同是嫡女,姐姐有這造化她沒有,落差不平肯定有的。
霍家家教很不錯,不提嫡女,即便是庶女,趙氏也遣了嬤嬤去教養。
趙氏不是目光短淺的婦人,庶女既然生下了,就好好教養,日後不說結個好親家增添助力,最起碼不會給娘家惹事拖累。
女孩們眼界是的有的,自小教養也在,心生怨恨不至於,但彆扭是一定會有。
說不得,她們還想爭取一把。畢竟顧忌未婚女子閨譽,皇後娘娘不會做得太明顯,相看肯定是召霍家女眷進宮時進行的。
霍川是陛下心腹,皇後召見家眷以示恩寵,她們也會去。
皇後娘娘既然青睞霍芷潼,那就表示不重視家世,那麼庶女也有機會不是?
趙氏不是想不到庶女們是心思,但她也知道以多年教養,後者不會做出有損霍家臉麵的事。
這就可以了,其他異想天開,讓事實打臉不好嗎?
趙氏冷哼一聲,拍了拍侄女的手,“潼兒,她們最多也就想露露臉,多的不敢做,你莫要搭理。”
“伯娘,我知道的。”
霍芷潼笑盈盈的,一一答應,好生安撫大伯母,說了許久,這話題才暫告了一段落。
舟車勞頓,趙氏這兩天有些頭疼,她絮叨完畢闔目歇一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