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清澤從家裡離開之後,就借住堅若磐石租住的房子裡。
他本想自己另外租房子或者住酒店,但堅若磐石擔心他的自殘傾向,堅持讓他留下來。
在小小的房間裡,尹清澤關上燈,打開床頭的台燈後,抱著電腦來到床上。
黑暗和被子,能讓他稍稍安心一些。
郵箱中,近半年的郵件已經找回。
郵件每隔幾天就有一封,最上麵一封郵件,是一朵從庭院地縫中鑽出來的小花。
“春天又來了,這是第四個春天……”
第二封郵件,有一盤吃了一半的牛排。
“我仍舊堅持認為,土豆燉牛腩比七分熟的牛排好吃……”
第三封郵件,天空中有兩排筆直的雲。
“聽說這是飛機雲,這輩子我能坐一次飛機嗎,我現在連小區大門都不敢邁出去……”
……
每一封郵件,都是一張簡單的圖,配幾句簡單的話,就像是平淡的日記。
尹清澤雙手抱著膝蓋,肩膀微微顫抖,傷口又在隱隱作痛。
他一封一封的看過去,看到了最後一封郵件。
這一封郵件沒有圖,文字很長很長。
“……今天守靈結束回到家,我才恍然意識到,爸爸真的去世了。
我腦袋木木的,就像是變成了癡呆,眼淚怎麼也流不出來。
守靈之後,刑大哥就出差了。出差前,他反複叮囑我,該立起來了,寶寶需要我。
看著寶寶懵懂無知的笑容,我發現我其實一直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
比如我知道你不能接受這個寶寶,一直避免在郵件裡和你說寶寶的事。
這其實表明,我潛意識中對擁有寶寶這件事有點逃避吧?
隻是以前有爸爸照顧我和寶寶,我沒有察覺這件事。我對不起寶寶。
刑大哥說得對,我該立起來了。以後,隻有我能保護寶寶。他是我唯一的親人,是我的一切。
當年清澤你遠渡他國,是不是也是如此想的?
這是最後一封信,不知道你會不會有一日突然想起這個郵箱,看到這封信。
最後的一封信,我正式和你、和過去告彆。
尹清澤,我愛你。”
即使身邊所有人都告訴季晨夕,尹清澤背叛拋棄了他。
即使季晨夕已經被父親關在家裡養了整整四年的病,飽受抑鬱症的折磨。
他還在四年後最後一封發給尹清澤的郵件中,卑微又勇敢的告訴尹清澤,“我愛你”。
季晨夕試圖用著這三個字,代替“再見”。
在家裡待了四年的他,仍舊像是四年前那個剛成年的小青年一樣,矯情到傻。連告彆的郵件,都像是無病呻吟的文藝青年惹人發笑。
尹清澤抱緊了雙膝,把修長的身體蜷縮成小小的一團,就像是連骨頭都折斷了一樣。
眼淚浸透了紗布,浸濕了傷口,傷口很疼很疼,仿佛又有血液滲出,讓他的雙眸一邊赤紅。
尹清澤的腦袋一陣一陣的眩暈,身體隻剩下了抱緊雙膝蜷縮成一團的力氣。
擁有後失去,比從未擁有過,更能把人逼瘋。
真正深愛他的外祖父外祖母和母親,深愛他的青梅竹馬,已經離他而去。
他以為把他當做親人的親生父親和老管家,其實是欺騙他。
尹清澤感到理智中最後那根弦,已經瀕臨斷裂。
他身體緩緩地側著倒下,喉嚨裡發出野獸般的低嘶聲,又像是喉嚨被割破的人從氣管裡發出的冒著血的氣泡音。
他就這樣像煮熟了的蝦一樣蜷縮著側躺著,在床頭昏暗的台燈燈光中,睜著眼一整夜。
——————
“問出來了,是從國外賬戶轉過去的錢。”柏修晏關上門小聲道。
遊戲資訊網站不會透露客戶信息,但隻是說國內還是國外,還是能透露一二。
季黎眉頭皺得死緊:“國外?難道是尹清澤幫我們買的推廣?為什麼?”
柏修晏道:“季叔叔和他告彆時說的話,大概讓他猜到季叔叔的馬甲。”
近期首月銷售額破百萬的新人遊戲設計師就隻有他們仨,不難猜。
季黎繼續眉頭緊皺。
柏修晏知道季黎在愁是否把錢還給尹清澤。
柏修晏見季黎半天沒愁出個結果,幫季黎做決定:“這次宣傳費用至少幾百萬,我們沒那麼多可用資金還他。反正他欠你們爺倆,就當我什麼都沒查到。”
季黎苦著臉道:“你就不能當做什麼都沒查到,騙我是熱心玩家眾籌嗎?”
柏修晏點了點頭,道:“好。季黎,我告訴你,我們的玩家實在是太熱心了。這次宣傳是玩家眾籌幫我們買的。”
季黎:“……”
柏修晏:“可以了嗎?沒事了嗎?我去做飯了,你去跑步。”
季黎怒吼:“滾!為什麼我要跑步!”
柏修晏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季黎的肚肚。
季黎肚肚上的軟肉肉晃了晃,噗ling噗ling。
季黎護住肚子:“你乾什麼!”
柏修晏道:“小胖子,你不想將來長得比尹清澤醜,請你現在每天至少在跑步機上小跑二十分鐘。”
季黎看柏修晏的眼神,就像是看仇人。
這段時間陰雨連綿,他終於有借口不出門跑步,沒想到柏修晏居然買了個跑步機。
柏修晏還用這麼惡毒的話激他!
季黎惡狠狠道:“我是會被激將法激中的人嗎!”
他甩完狠話,氣衝衝爬上了跑步機。
現在跑步機都能用手機智能操控,不然以他的小短腿,還按不到跑步機上的按鈕。
柏修晏背著手,老氣橫秋的歎了口氣,慢吞吞走向廚房。
希望季黎能真的想明白。他們是真的缺錢,還不起。
季黎一邊苦哈哈的跑步,一邊也在估算賬上的錢。
如果不動用遺產存款,他是真的還不起。
拿親爹的錢,怎麼能叫借?下午上遊戲的時候,季黎就找到了尹清澤,問他打借條。
柏修晏在旁邊欲言又止。
他真是對季黎這倔強的性格服氣了。
尹清澤堅稱不是他買的廣告,季黎氣得跳腳:“柏修晏!告訴他你已經查到了!”
柏修晏道:“我隻查到是外國賬戶,沒查到是誰。”
季黎:“……你站在哪一邊?”
柏修晏道:“我實話實說。”
尹清澤鬆了一口氣。沒有證據就好。
季黎眉頭皺得緊緊的:“你不承認也無所謂。我賺到錢會直接還給你。”
尹清澤沉默。
柏修晏道:“事情解決了嗎?解決了就去打BOSS。極夜給我倆布置的收集BOSS材料的任務還沒完成。尹清澤,我們缺個戰士,你去不去?”
極夜即褚鵬飛。褚鵬飛現在完全把季黎和柏修晏當苦力使喚,半點沒有慣著兩個老大的意思。
褚鵬飛把季黎和柏修晏當苦力,柏修晏則把尹清澤等玄鳥閣的高手們當苦力使喚。
尹清澤這個親爹照顧季黎的事業理所當然,季黎在這方麵臉皮意外的薄,柏修晏便充當那個厚顏無恥的人。
尹清澤道:“缺人抗怪嗎?我讓堅若磐石來幫你們。”
即使尹清澤很嫉妒季黎、柏修晏和季晨夕現在類似家人的關係,但幫季黎和柏修晏就是幫季晨夕,尹清澤很願意當這個苦力。
柏修晏打量了尹清澤一會兒,道:“你是不是眼睛受傷了?”
尹清澤摸了一下眼睛,沒說話。
柏修晏提到這件事時,每次見到尹清澤都很焦躁,失去應有的觀察力的季黎才發覺尹清澤有一隻眼睛沒有神采。
現在的全息神經連接技術和現實中身體功能關係緊密,如果玩家在現實中受傷,在遊戲中的相關神經連接就會取消,以保護玩家身體。
十幾年後,全息神經連接技術才能發展到讓身體失去某項功能的人,在第二世界變成隻是身體稍稍弱一點的健全人。
“你該不會遭到暗殺了吧?”季黎陰陽怪氣道,“尹家這麼危險?”
柏修晏拉開好友列表,問了堅若磐石後道:“你爸打的?”
季黎的眼神立刻犀利起來:“一個被酒色掏空的糟老頭子而已,你不會還手嗎!”
尹清澤很驚訝季黎居然會關心他。
這沒什麼好隱瞞的,他實話實說道:“我要回國創業,擔心他會阻攔,所以故意和他大吵一架,讓他以為我是賭氣臨時決定回國,放鬆警惕。”
他又摸了摸眼睛:“我沒想到他會動手。我隻是額頭被他扔過來的金屬裝飾品劃了一條口子,傷到了眼皮,眼睛沒事。”
柏修晏拉了季黎一下,上前一步裝作無意的擋在季黎前麵,遮住季黎過分難看的表情,繼續道:“劃傷了眼皮?那不是差一點就傷到眼睛了?你和他說什麼了?”
尹清澤嘴角浮現諷刺又自嘲的微笑:“我問他是不是種族歧視者。”
柏修晏道:“他是?”
尹清澤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