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個女使並排站著,臉上帶著含蓄的笑,深深向肅柔納了福。蕉月道:“小娘子往後有什麼差遣,隻管吩咐奴婢們,奴婢們雖愚鈍,手腳還算勤快,願意受小娘子調理,聽小娘子派遣。”
肅柔點了點頭,請至柔坐下。底下女使端了紫蘇熟水來,結綠忙接過茶盤伺候,蕉月也是極有眼力勁兒的,剛到便領了差事,指派粗使們布置庭院去了。
至柔端著建盞,淺淺抿了一口,一麵問肅柔:“申表姐怕是不肯輕易讓出院子吧?可說什麼了?”
肅柔隨口應了聲,“也沒費什麼周章……”
邊上的雀藍接了話,笑道:“臨走時候說把屋子讓給二娘子使,大度得很呢。”
至柔笑起來,“我就知道少不了這一套。這位表姐向來倒驢不倒架子,瞧著得體得很,滿肚子儘是小算盤,阿姐和她相處得久了就知道了。家裡姐妹們都不喜歡她,兄弟們也不愛理她,不過看在姑母的麵子上,不好給她難堪。她到上京來,原就是想借著咱們家的門第,找個官宦人家的郎子,不過她的出身擺在那裡,父母又健在,將來結親也不能繞過姑丈和姑母。結果她竟想出個好辦法,和祖母說願意過繼給大房,還想登張家的族譜。這麼一來既難為了大伯母,又得罪了嬸嬸,大伯母有寄柔和映柔的婚事要操持,她一攪和就得先料理她。嬸嬸呢,存心挑刺,說她指名要過繼給大房,嫌棄三房是庶出。這麼一來她裡外不是人,如今留在府裡,全仗著祖母疼她。”
肅柔聽至柔這麼說,也覺得這事荒誕得很,原本女孩子在娘家不入族譜,自己是因為進宮當了女官,才放特例。現在綿綿這外甥女要入族譜,無論從哪一頭論起,都是大大的僭越。
牽袖提起茶壺,又給至柔添了香飲子,肅柔垂眼道:“大伯和大伯母又不是沒有兒女,天底下也沒有過繼外甥女的道理。”說罷想起嫁到開國侯家的尚柔,便問至柔,“長姐在陳家過得好嗎?”
說起尚柔,至柔臉上露出悵惘的神情來,搖頭說:“那位姐夫在迎娶長姐前,屋裡就有兩個通房,內情伯父伯母是知道的,伯父不大稱意,讓伯母再審度審度,可伯母軟弱,又貪人家是公侯人家,勸長姐先出嫁,日後再好好調理那些姬妾,反正將來終究是主母當家。長姐聽了嫁過去,可那兩個通房得寵慣了,根本不拿長姐放在眼裡,常把長姐氣得犯胃疼。後來生了則安,月子裡也沒養好,到如今屋子裡還是一團亂麻呢。”
所以女孩子一生的溝坎真是太多了,就算娘家疼愛,保不定到了人家會受這樣那樣的氣。肅柔原本以為尚柔是張家的嫡長女,又替陳家生了長孫,滎陽侯府上無論如何會善待她的,誰知到最後,還是不得舒心。
“侯爺和夫人就看著婢妾犯上作亂,也不管束管束兒子?”
至柔說管啊,“可惜管不住,那位姐夫最愛結交朋友,日日在外麵起筵,很少著家。侯爵公子和角妓雜坐,行首打著紅牙板唱曲,他和那些酒肉朋友打賭,輸了就鑽裙底……”說著厭惡地蹙了蹙眉,“為了這個,長姐和他吵了好幾回,上次祖母生日她回來賀壽,額角上還帶著淤青呢。嬸嬸說是叫姐夫打的,又不好向家裡告狀,吃罷了飯,一個人躲在園子裡偷偷抹眼淚。”
肅柔聽了,胸口一團氣狠狠地堵住,很為尚柔抱屈。尚柔年長她兩歲,在閨中的時候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元氏虔心教養她,一切都是按著世家塚婦的標準來要求她的。後來自己進了宮,不知道尚柔如何說親,但可以想見必定多家求娶。結果選來選去,選了這樣一個郎子,不掙功名就罷了,吃喝嫖賭還一樣都不落下,真是埋沒了尚柔。
沉重的話題讓人心情低落,且不去說他。至柔看看天色,擱下建盞道:“時候差不多了,咱們上祖母那兒去吧。”
肅柔道好,讓她略等一等,自己進去換了身衣裳,檀色半臂配上一條沉香萱花纏枝旋裙,腰上係了條蔥倩的裙帶,這身打扮比起出宮時穿的圓領袍,更多了姑娘的秀美。
至柔上下打量,感歎著阿姐真好看,“禁中整日穿襴袍,姑娘也打扮得小郎君一樣,還是這身衣裳得體。”邊說邊來牽她的手,姐妹兩個相攜著,過了歲華園。
待進門,兄弟們也都回來了,長房的綏之和三房的將之已經入仕,綏之任客省副使,將之任內殿承製。肅柔給兩位哥哥見了禮,然後便是頡之領著成之來拱手長揖。這兩位弟弟都在念書,今年預備科考,據說頡之書念得很好,但成之那文章,作得狗都搖頭。
家中有喜事,簷下燈籠早早就掛了起來,將要入夜的時候,張矩和張秩也都回來了。男人們不像夫人那樣感情外露,見了離家日久的孩子,眼中有傷情,到最後也不過一頷首,說回來就好。
花廳裡準備開席了,一大家子男女分了兩桌,隔空熱熱鬨鬨敬酒說笑。其實這些年雖沒有分家,但各房都有各房的事,人要湊得那麼齊全並不容易。
太夫人很高興,笑道:“往後也要常在一起設宴才好……”
正說著,見院門上通傳的婆子到了廊下,俯身在元夫人的陪房徐嬤嬤耳邊說了什麼。徐嬤嬤臉上神色凝重起來,聽罷點了點頭,打發她去了。
元氏擱下筷子,問怎麼了,徐嬤嬤進來壓聲回話,眼見著元氏也白了臉。
一股緊張的氣氛開始蔓延,大家不約而同望過去,太夫人也有些憂心忡忡,“出什麼事了?”
元氏躊躇了半晌,自知這件事掩不住,隻好如實回稟,為難地說:“陳家那頭傳話過來,說尚柔打死了一個侍妾,陳郎子不依不饒,正大鬨著要報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