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盎則麵色不豫,心浮氣躁地拱了拱手,一指地上,“嶽父大人,這件事到底怎麼處置?”
肅柔抬眼看過去,這位滎陽侯公子倒有三分倜儻模樣,當初大概就是因為這個緣故,才讓尚柔心甘情願過門的。但遇見了事,心不順,風度也跟著消失了,嘴臉顯得刻薄乖張,眼風像刀一樣。
尚柔見狀又哭起來,肅柔便在她耳邊安撫,輕聲說:“長姐彆怕,有祖母和伯父在,你先把心定一定。”
尚柔頷首,低頭掖了掖淚。
張矩擰眉看向陳盎,反問道:“依著賢婿,打算怎麼處置?”
話音才落,邊上一個婦人掩麵哭起來,嘴裡不知含含糊糊說著什麼。侯爵夫人不由蹙眉,見張家人都望過來,隻好向她拂了拂帕子,“這是侯爺屋子裡伺候的,死了的那個,是她外甥女。”
這就明白了,有人不依不饒討公道,才讓這位大姐夫愈發卯足了勁兒追究。
陳盎聽見哭聲火上澆油,也不留嶽父什麼情麵了,賭氣說:“報官。”
太夫人抬了抬眉,“報官?孫女婿,咱們兩家都是有頭臉的人家,驚官動府恐怕不體麵。再說經過還沒問清楚,這就報官?報的哪門子官?”
陳盎噎了下,但夫妻間宿怨已久,早就讓他煩不勝煩了,便道:“控絨司主管官宦女眷刑罪,娘子既然手上沾染了人命,就交給控絨司盤查吧。”
滎陽侯夫婦當然是不讚同兒子這麼做的,侯爺氣得嗬斥:“你這混賬,一口咬定了要報控絨司,為了一個侍妾,全家的臉麵都不顧了嗎?”
結果自己的妾室又哭起來:“郎主,盼兒的命不是命嗎?人死了,總要討個公道吧!”
陳侯也有些為難,說實話人命關天,良妾不像婢妾,隨意說一句“失手”就能遮掩過去。若是人家父母堅持報官,這件事照舊捂不住,到時候人人有份,個個惹得一身腥。
太夫人看陳侯夫婦也搖擺,自己就得站出來,先定住乾坤要緊,便道:“這件事還得從長計議,家裡要是能決斷最好,實在決斷不了,再報官不遲。”
侯夫人說是,“站在院子裡也議論不出結果來,老太君和親家,還是裡麵請吧,大家坐下了好說話。”
眾人便都移進了廳房裡,太夫人坐定後才道:“我也明白孫女婿的心情,愛妾死於非命,哪能不心疼,但事有輕重,倘或張揚起來,我們張家顏麵不保是小事,你們侯爵府難道就能置身事外?尚柔是我張家的女兒,可也是你陳家的少夫人,是則安的親娘。若是把她送進控絨司,你們想過將來安哥兒的前程嗎?滎陽侯府嫡長孫有個殺了人的娘,那麼侯府日後在上京,恐怕也抬不起頭來了。”
牽連甚廣,這是一定的,但現在的陳盎紅了眼,夫妻情分早就不想顧了,哪裡還管其他。
“祖母不必拿安哥兒堵我的嘴,出了這種事,對不起安哥兒的是他母親,不是我。自古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你張家女兒也不能例外。”
太夫人說好,“你說得很好,我張家效忠朝廷從來不敢徇私,若是我孫女無緣無故打死了你的愛妾,不必你喊冤,我們自然將她扭送官府。”說罷轉頭看向尚柔,“事情經過究竟如何,你細細地說給大家聽。你做錯了事,應當受罰,但若是有人想趁機壓你一頭,那我們張家也不能依。”
尚柔哭得說不出話來,元氏在一旁乾著急,“都什麼時候了,還顧著哭,你倒是說呀!”
肅柔撫了撫她的脊背,溫聲道:“長姐,祖母的意思明明白白,你若是有什麼委屈,隻管說出來吧。”
事到如今,也顧不得為誰遮掩臉麵了,尚柔抽泣著說:“這段時候我身子不好,一直在養病,院子裡妾侍不守尊卑由來已久,鼓動女使和我帶來的陪房鬥嘴,指桑罵槐也不是一回兩回,這些我都忍了。前日我吃了藥,睡得昏昏沉沉,官人留在上房沒有外出,盼兒假借送藥百般挑逗,在我病榻邊上公然和官人做苟且之事,難道當我死了不成!都說家醜不可外揚,我原本不想說的,既然官人一心要送我進控絨司,那這話早晚要公之於眾,不如現在就說明白。我這明媒正娶的少夫人,這些年過的什麼日子,隻有我自己知道。今日我身子略好些,實在咽不下這口氣,趁著官人外出,讓祝媽媽帶人把盼兒捆了,傳了幾個粗使的婆子,著力打那賤人。可不曾想那賤人經不得板子,沒打幾下就死了,她才一斷氣,官人就進門,急急地要拿我送官。這半日我都想明白了,與其這樣,不如就讓我一輩子關在控絨司吧,總好過日日在家,受這種說不出口的羞辱。”
這話一說完,在場的眾人皆驚,這些隱情尚柔先前並沒有告訴公婆,直到娘家來了人才合盤托出,這下子鬨得陳侯夫婦麵紅耳赤,隻管衝著兒子咬牙,跺腳大罵畜牲。
張矩按捺住火氣望向陳盎,“賢婿,尚柔沒有冤枉你吧?話既然都說到了這個份上,我看報官的事,還是暫緩為宜。”
太夫人慘然搖頭,“你們派個人滿上京問問,哪家的夫人娘子受過這樣的委屈!侯公子,你這回做得太過,太欺負人了。”
陳盎自知理虧,支吾著舍不下臉來辯解,可他身後卻有人冒頭,幽幽地說:“我們這些人,本就是安排在房裡伺候郎主的,女君是名正言順的夫人娘子,我們就是來路不正的麼?雖說那事……擺在台麵上確實不光彩,可也沒有觸犯律法,哪裡值得女君動用私刑!臉麵是臉麵,人命是人命,從沒聽說臉麵比人命要緊的……”
眾人向那煽風點火的人望去,隻見她眼波婉轉,模樣有些怯怯地,但不該說的話全說了,臨了向陳盎癟了癟嘴,楚楚可憐地捏著手絹道:“家主麵前,本來沒有我多嘴的份兒,我這回冒天下之大不韙了,還望女君息怒,留我一命,千萬不要打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