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2 / 2)

雪中春信 尤四姐 7265 字 10個月前

肅柔紅了臉,訥訥道:“因為我一個人的緣故,弄得闔家都擔驚受怕,我心裡很是過意不去。”

潘夫人歎了口氣,“如今說這個還有什麼用,這件事總要圓滿解決了才好。老太太那日同我說了好多,我知道,她是怕我不答應,怕我還為你爹爹的死耿耿於懷……”

她忽然沉默下來,心裡的酸楚裝不下,便湧上了唇角。肅柔心頭頓時揪痛了下,淒然說:“母親,你彆難過……”

潘夫人擺了擺手,“說句實在話,我哪能不耿耿於懷,十二年了……你爹爹死了十二年,他走的時候,你弟弟妹妹才剛會走路。可是舊惡真能念一輩子嗎?我也不是那等不知輕重的人,大事當前,我不能從中作梗,拖累全家。但這也不表示我能接受這門親事,我原覺得你應當配一個平凡些的人,踏踏實實過完這輩子,我希望你不要嫁武將,尤其這武將還與隴右有關……隴右那地方最不平靜,隔上幾年就有戰事,男人總在沙場上出生入死,你有多少心力,能為生死消耗?我一直害怕你們姐妹會走我的老路,所以給至柔尋的婆家,郎子是個文官,隻要不用征戰我就放心了。可你……要是果真嫁了嗣王,日後一輩子提心吊膽,該怎麼辦!”

她平常都是個不愛說話的人,今日一口氣說了這麼多,且句句都為兒女操心,肅柔才知道她果真也拿自己當親生的孩子看待。不過平時自己有祖母護著,與她並不十分親近,也忽略了她的關心,這麼一想紅了眼眶,低頭道:“我明白母親的意思,也知道您這些年有多不容易。”

潘夫人悲戚地搖頭,“我這輩子最不甘的就是嫁給你爹爹,更恨他半路上拋下我們孤兒寡母,一個人先走了。我本以為小輩裡會好些,至少繞開武將,誰知兜兜轉轉,你還是和嗣王糾纏不休。”這番話說罷,又長出了一口氣,“萬般皆是命,想必老天爺早就安排好了,你不必顧忌我,隻要自己覺得對的事,就去做吧。”

肅柔一時哽住了口,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略頓了會兒方道:“昨日我答應嗣王,回來問過母親和爹爹的意思,再決定九月初六是不是嫁他。在我心裡,母親的看法很要緊,您若是不答應,那我就再想想辦法。”

潘夫人依舊搖頭,“怨就是怨,恩就是恩,不能混為一談。大勢所趨,今時今日已經不由人左右了,既然掌握不了自己的命途,那就擇一條最簡單有利的路,新仇舊怨又算得了什麼,保住眼下的太平才最要緊。”

最後的幾句話,很有殺伐決斷的氣魄,肅柔豁然開朗,先前一直擔心繼母不會答應,擔心對她的感情造成傷害,如今看來是多慮了。闔家的前途與平安當前,確實沒有什麼是不能屈服的。

輕舒一口氣,轉頭看夕陽漸漸沉下去,晚間至柔和頡之也一道來了,這是第一次,最親近的一家子單獨在一起用飯。席間說起至柔的親事,過兩日開國郡公家就要來請期了,姐妹幾個因年紀相近,張家今年的門檻都要被人踏平了,說起來興隆得緊。

肅柔又問頡之,“那日祖母說,相看了資政殿大學士家的孫女,打算何時上門提親?”

頡之有些不好意思,赧然道:“這會兒給我提親太早了些,我和祖母說了,好歹等我有了功名,對人家也是個交待。”

潘夫人給他們布菜,一麵道:“錯過了這個村,可就沒有這個店了,等你秋闈中榜,萬一人家姑娘已經許人了怎麼辦?”

頡之笑道:“那就等以後,好姑娘多的是,隻要我自己有了出息,總有慧眼識珠的姑娘會看上我的。”自信滿滿的一番話,說得大家都笑起來。

飯後至柔送肅柔回千堆雪,也說起她與嗣王的婚事,至柔道:“外頭確實流言漫天,昨日我出去挑繡線還聽見有人閒話,言之鑿鑿說張家要退親了,真叫人窩火。”

肅柔苦笑了下,“這麼一來就退不了了,隻能一條道走到黑。”

“那天嗣王來下聘,我看這人諸樣都好,唯一不順心的,就是和爹爹過世有關。”至柔踱著步子,放眼遠眺園中景象,緩聲道,“其實我早就記不清爹爹的樣子了,對嗣王也沒有那麼深的恨,若是比起進宮來,我寧願你嫁給他,這樣我們姊妹將來還能往來走動。要是你進了宮,那就誠如沒有這個手足,這輩子再也見不上了。”

肅柔聽了心下發酸,很慶幸自己生在這樣人家,長輩慈愛,兄弟姊妹也親厚,並不因為這次的無可轉圜責怪她,反倒處處替她周全。自己此時也確實可以坦然了,她不是個多情的人,情多累人,這點在禁中時候就深有體會。反正自己對郎子沒有過多的期許,萬不得已時這個人是赫連頌,也沒有那麼難以接受。

心裡的包袱一旦放下,人也活泛起來,第二日照常教授貴女們。

如今四雅,掛畫插花,焚香點茶,後三樣是閨中常用得上的,這段時間反複探討過了,譬如一段時間專教插花或是製香,也有令人倦怠的時候,今日便來說一說廚藝,教大家做《山家清供》裡的一道小菜——藍田玉。

兩隻瓠瓜放在清水中,襻起袖子袒露出一截藕臂,那雙纖巧的手撩起清水,仔細將瓠瓜洗淨。

“平素大家沒有下廚的機會,若是某一日願意一展身手,那麼這道‘藍田玉’是最簡單的小菜,不登大雅之堂,做來自己佐酒消遣最相宜。”

她說著,取過刀來將瓜皮削下,邊上的小鍋中燒了滾滾的熱水,瓜皮焯水搗汁過濾,濾出的汁水如藍田玉一樣清透晶瑩,調味擱在一旁。然後把瓜肉切成兩寸見方的小塊,放進蒸籠裡,一麵道:“小火燜煮,蒸得熟爛,出鍋後蘸醬配以瓠瓜汁,就是山野人家最常吃的小菜。”

說簡單,實在是簡單,可是對於那幫貴女來說不然,彆說下廚,她們就連削皮都是顫顫巍巍,看得人懸心。

肅柔在過道上遊走查看,再三叮囑小心,到最後瓠瓜的皮都是女使幫著削的,她看了,隻得無奈發笑。然後切塊,切得大小不論,那瓜肉幾乎要被盤爛了。好不容易一個個都上了蒸籠,再來搗皮取汁,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她看得暗暗歎氣,果真實操比想象的更不容易,本來就挑了最簡單的讓她們上手,到底還是做得不儘如人意。

到最後出籠,一個個小碟子放在桌上,這“藍田玉”的賣相簡直五花八門。但大家並不氣餒,即便做得不好看,也都壯著膽子試吃了。一試過後居然覺得還不錯,頓時信心大增,吵著鬨著下回要做春繭包子,要做蜜煎櫻桃。

肅柔應承了,眾人又說笑了一會兒,方紛紛告辭。

她將人送到廊下,掖袖看著她們出門,夕陽斜照在頸間,那片皮膚轉眼曬得發熱。回身正要登上台階,見有人到了院門上,還是一身散淡的禪衣,打著一柄白綢覆油紙的傘。

她頓住了步子,先前見官家,每每都倉惶無措,因為自己打了誑語,心裡沒底。如今好了,說服了自己就能平靜下來,自覺地轉換一種身份,開始為日後作打算,也要兼顧郎子的平安與前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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