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歎了口氣,“能有什麼消息。你伯父散朝之後有意詢問了金侍郎一回,金侍郎照舊瞞騙著,直說沒什麼大礙,過陣子就能下地。”
肅柔蹙眉道:“眼下才七月,到明年二月還有半年光景,我倒要看看,所謂的沒什麼大礙,拿什麼幌子拖到明年二月裡。”
其實要有耐心,大家就這麼耗著,金家總有耗不下去的時候。但女孩子的青春何其寶貴,為了這種沒結果的婚事拖累半年,對寄柔來說真是飛來的橫禍。
綿綿呢,對寄柔早就不滿意了,絞著裙帶嘟囔:“要我說,就是五妹妹平時沒修口德,合該讓她吃這樣的虧。”
話才說完,就被太夫人嗬斥了,拍著桌子道:“你在混說什麼?自己姐妹遇見這樣不公的事,你不說想著出出主意寬慰寬慰她,竟還在背後拍手稱快?”
這一聲真把綿綿嚇著了,她惶然道:“外祖母,我不是這個意思……”
可不是這個意思,又能是什麼意思。太夫人這兩日因這件事鬨得坐立難安,如今聽見家裡人倒先嘲笑起來,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蹙眉對綿綿道:“你這個毛病,到底要改改才好,否則嫁到開國伯府上,日後也是個愁人的。一家子通共就這麼幾個至親,姐妹平時有些小磕碰又不是什麼大事,值當你記仇嗎?我盼著你們都有好前程,將來姐妹之間互相扶持,你彆以為自己嫁得高門就萬事大吉了,倘或姐妹間出了個不成器的,對你也沒什麼益處。”
太夫人平時很寵愛綿綿,即便她好勝勢利也從來不曾責怪過她,這次這麼嚴厲,一時把她嚇得大哭起來,嗚咽著說:“外祖母,我不是成心笑話五妹妹的,就是話趕話脫口而出……我錯了,請外祖母責罰我吧。”
肅柔忙兩頭勸解,對太夫人道:“祖母知道表妹一向心直口快,卻沒什麼壞心眼,這次是一時失言,祖母責怪兩句就罷了,千萬不要動怒。”一頭又對綿綿道,“這回你真是說錯話了,自己家裡不會計較,往後到了人家,但凡被人拿住一處錯漏,就夠狠狠坑你一回的。”
綿綿紅著眼抽泣,“二姐姐,我記住了,往後一定不會了。”轉而又去抱太夫人,仰麵央求著,“外祖母,我錯了,您要是生氣就打我,讓我長記性吧!”
太夫人原本很惱她,被她這麼一纏,到底氣也消了,抬手給她抹了抹眼淚,虎著臉道:“一家子姐妹,患難相隨、休戚與共才是正道,我可從沒見過娘家人倒了台,自己獨善其身過得舒稱的。你以為高門大戶裡頭沒有捧高踩低嗎?你的姐妹一個個得配高官之主,做上誥命夫人,那才是你的榮耀,你在婆家才能挺直腰杆子做人,明白不明白!”
綿綿扁著嘴說是,“我往後再不敢胡言亂語了。”
但嘴上應著,心裡還是有些想不明白,從歲華園出來後,挽著肅柔的胳膊說:“二姐姐,我也沒有果真盼著五妹妹不好,就是她常惹我生氣,我才泄憤說了這麼一句的。外祖母做什麼對我發火,又不是我讓金公子摔斷腿的。外祖母說一家子姐妹休戚與共,可就憑五妹妹平日和我的關係,將來她要是出息了,看得上我才怪。再者,我日後在婆家立身做人,靠的是自己,我又不缺吃少喝,他家哪個敢低看我?姐妹在精不在多,我隻要和二姐姐多多來往,就夠我在婆家抖威風的了。”
說得肅柔失笑,“嗣王不是宗室王爵,到底不一樣,你也彆瞧著我一個,大家都好,你的根基才穩。”
綿綿根本不管那些,她隻好奇肅柔和嗣王的相處,纏著肅柔問:“二姐姐,嗣王對你很好吧?你同他在一起高興嗎?是不是什麼都不用操心,覺得終於有個人能讓你依靠了?”
肅柔被她問得不好意思,隻管敷衍著,“你不必眼熱我,我那是學裡家裡兩頭跑,才勞煩人家送我的。等伯爵府納征請期了,伯爵公子自然也來看你,到時候你就知道怎麼回事了。”
說笑間到了小徑的岔路口,兩個人話了彆,各自回自己的院子了。
肅柔回到千堆雪,今日一整天不光身上累,心也累得很,便讓結綠預備了香湯,洗漱過後早早上床歇著了。迷迷糊糊做了個夢,又回到夜市上閒逛的時候,還是吃那旋炙豬皮肉,還是粘了滿嘴的醬,結果赫連頌竟湊過來要嘬她,嚇得她霍地坐了起來,心頭狂跳不止。
正在書案前熄香的蕉月唬了一跳,上前道:“小娘子怎麼了?做夢了麼?”
肅柔有些回不過神來,見蕉月在內寢,撫著額頭問:“什麼時辰了?”
蕉月笑道:“小娘子才剛睡下去一盞茶工夫,難道睡迷了嗎?”
肅柔哦了聲,怏怏躺回枕頭上,愣了半晌捧住臉頰,懊惱自己怎麼會做這樣的夢,難道和赫連頌相處得多了,自己也糊塗起來了?
後來再睡,還有些忐忑,這一晚上邪夢繚繞,及到第二日早上起來都頭重腳輕,好在今日不用去了園,昨日和貴女們商定,如今女學已經平穩度過了最開始一段時期,往後可以一日隔一日地來習學,一則大家總有私事要忙,二則自己也要籌備九月的大婚事宜了。
姊妹間有陣子沒能在一處消閒,今日正好,早上大家過歲華園請了安,可以聚在後廊上點茶聊天。
眾人很關心寄柔眼下的心情,都縮手縮腳,不敢觸到她的傷心處。寄柔自己也覺察了,氣惱道:“你們做什麼?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憐?其實有什麼可憐的,這還沒成親呢,大有可轉圜的餘地。退一萬步說,就算成了親又怎麼樣,還可以和離再嫁,怎麼弄得我成了寡婦模樣,你們這麼避諱著,愈發傷我的心了。”
大家麵麵相覷,話雖這樣說,遇上了這種倒黴的事,終究是大不幸。
肅柔牽了她坐下,和聲道:“確實沒什麼可擔心的,至多不過被耽誤上兩個月,過後自有合適的人家再來提親。咱們家好就好在不像那些迂腐人家,聘出去的女兒就不管不顧了。有祖母和伯父伯母為你把持著,這件事早晚能夠妥善解決的。”
姐妹們都附和,慢慢也就把這件事放下了。可肅柔瞧得出來,寄柔雖嘴上坦然,心裡到底有些不痛快,姐姐妹妹都許了人家,隻有自己遇上這麼不靠譜的郎子,細想之下哪能不自慚形穢。
這時門上一陣喧鬨,前麵的婆子女使都跑動起來,大家站起身看,先春過來回話,說申大娘子回來了。綿綿頓時蹦起來,提起裙裾就往院門上跑,大家也隨祖母迎到廊下。不多會兒馮嬤嬤引了個打扮華貴的婦人進來,肅柔對這位姑母的印象已經很模糊了,姑母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出閣,跟隨郎子上外埠做生意,婚後極少回上京。上回相見,還是她七歲那年,現在要是在街市上遇見,怕是真的不能相認了。
元氏和淩氏也帶著媳婦從院子裡趕過來,姑嫂相見,先客氣地寒暄了一通,然後相攜到了太夫人麵前。
申夫人見到母親,頓時熱淚盈眶,上前叫了聲阿娘便跪了下來。
太夫人忙伸手攙扶,哽咽著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捧著臉仔細打量,總是沒有消瘦,氣色也很好就放心了。
外麵悶熱得厲害,大家挪進了花廳裡,太夫人指派底下孫輩的孩子來給姑母請安。一排五個女孩兒盈盈福拜下去,申夫人連連說好,一個個望過去,感慨著:“幾年未見,都長成大姑娘了。”說罷望住肅柔,牽著手道,“這是二娘不是?阿彌陀佛,沒想到竟還有相見的一日。”
向來進宮的女孩子,基本沒有年輕放歸的可能,申夫人望著二哥留下的長女,一時百感交集。
還是綿綿上來安慰,說阿娘彆傷心,“二姐姐可厲害了,如今在艮嶽腳下開了女學,上京好些名門貴女都是她的學生。前陣子還和嗣王定了親,九月裡就出閣了。”
“嗣王?嗣武康王?”申夫人很意外,眼裡逐漸流露出一點惆悵來,悲傷地望著肅柔道,“你爹爹走了十二年,果真人死如燈滅,你已經把這血海深仇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