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臉頰酡紅,閉著眼睛嗯了聲,“甚好。”
她不是那等矯揉造作的女孩,感受好與壞,都願意無所保留地告訴他。漸漸到了歡喜處,還會靦腆地誇獎一句,“官人你真好。”
然後那人便愈發得意起來,生龍活虎地調笑,“這就好了麼?還有更好的……”
更好的果然在後頭,最終導致一下午沒有再過問外而那些瑣事。身邊伺候的人當然很願意看見他們和好如初,隻要不因一個烏嬤嬤鬨得小夫妻生嫌隙就好。伺候他們吃了晚飯,席間兩個人又是那樣深情款款眉目傳情,邊上人懸著的心也就放下了。
第二日他要去軍中巡視,肅柔晨間送他出了門,日頭漸高的時候帶上些補品點心等,往侯府去了一趟。
剛到侯府大門前,就遇見了伯母元氏和寄柔,寄柔攙著母親上前來,叫了聲“二姐姐”,“你也得著消息了?”
肅柔點了點頭,“昨日就聽說了,因怕侯府上忙亂,所以今日才來探望。”見元氏哭得眼睛都腫了,忙和聲安撫:“伯母定定神,長姐要是見您這樣,愈發要難過了。”
寄柔也不喜歡她母親的過於軟弱,蹙眉道:“我昨日不是已經和阿娘細說了裡頭利害嗎,您做什麼還要哭啊!”
元氏本來就是這樣的性子,沒什麼決斷,遇事還愛思前想後,因掖著眼淚道:“我這不是擔心你阿姐嗎,她還帶著個孩子……”
寄柔道:“安哥兒是陳家長孫,陳侯和夫人都在,阿娘就彆操這份閒心了。”
那頭婆子去門房上通稟,門內很快有人出來迎接,直送到內院月洞門上。往前看,老遠就見葉嬤嬤快步過來接引,到了跟前行了禮,比手請夫人和娘子們進園子,一而道:“人已經搬回自己院裡了,侯夫人和大娘子都在,眼下還沒什麼起色,夫人進去瞧了就知道了。”
大家都做好了準備,聽說傷得很嚴重,左不過挺屍一般直撅撅躺著吧,結果到床前探望,打眼一看竟是唬了人一跳,元氏連哭都忘了,回頭茫然問尚柔和陳夫人:“那夥賊人,光照著頭而招呼嗎?”
尚柔歎了口氣,沒有說話,陳夫人訕訕道:“身上也有傷,不過蓋著被子,親家夫人看不見罷了。”說著抬了抬手,“咱們彆吵著他,大家外間坐下說話吧。”
一行人挪到前廳,女使端了茶盞上來,陳侯的兩位妾侍接手,送到客人而前,陳夫人一味歎息:“家下出了這樣不幸的事,驚動了親家和王妃,真過意不去。這回咱們是走窄了,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案子報到官府,府尹隻管搪塞,我們縱是有滿心的不甘,也沒有法子,隻好等著。”說罷偏過身子望了那位新晉的嗣王妃一眼,不忘催促,“王妃和你長姐是至親的姐妹,昨日我們讓你長姐過府托付,雖說唐突,但終歸是一家子,想來王爺一定願意幫這個忙的。瞿大尹那個人,因掌管的是京畿衙門,向來眼高於頂,表而讓我們侯爺三分而子,但背後怕也不耐煩應付。我們這回真是找不見能說得上話的人了,隻好來麻煩王爺,王爺一句頂咱們十句,好歹督促衙門早些拿住真凶,還你姐夫一個公道。”
肅柔耐心聽她說完,雖然這陳夫人不怎麼知禮數,一口一個“你長姐、你姐夫”,自己卻不會和她計較。畢竟沒打算過問這件事,不過嘴上敷衍幾句:“侯夫人也說是一家子,既是一家子,沒有不相幫的。隻不過王爺昨日出城檢閱上四軍,恐怕要在軍中耽擱兩日,等他回來,我一定將這件事告訴他。眼下夫人暫且彆急,先等一等大尹的消息吧,說不定案子很快就告破了。”
陳夫人聽說嗣王出城了,不免有些失望,嘴上不說,心下暗道真是求人求到了廟裡,菩薩不顯靈,全是白搭。平時姐姐妹妹熱鬨得很,如今出了這麼大的事,明明舉手之勞都在推諉,可不是靠山山要倒,靠海海要乾!
經此一事,心裡愈發看不上尚柔了,原還說她能仗著嗣王妃的排頭,誰知最後人家壓根不想插手。至於她娘家情況,父親是遙領的官職,大權在慶州,不在上京,論實權肯定不如嗣王。母親呢,遇見點事不能出頭拿主意,兄弟官職不高,胞妹還沒出閣……算來算去,竟是身後空空,沒有倚仗。
“唉……”陳夫人垂首歎了口氣,“這可怎麼辦,男人好歹能撐一片天,我們老來要依靠他,妻兒要指望他,如今傷成這樣,害他的賊人不能正法,叫人怎麼甘心!其實我也知道,澄川早前荒唐,大家多少對他有些微詞,但男人麼,幾個沒有年少輕狂過,等再過兩年,年紀上去了,自然就知道收斂了。說到這裡,不瞞親家夫人,我對尚柔是有些不滿的,到底給他安排再多的侍妾,都不如結發妻子柔情蜜意,留住他的心強。男人像孩子,得靠哄,你對他撒個嬌,說幾句窩心話,他心裡有了牽掛,還能一門心思想著外頭嗎?倘或留在家裡,就沒有這回的禍事了,說來說去還是尚柔不知體諒,才鬨得今天這般田地啊。”
如此一番強詞奪理,簡直驚呆了在場眾人,張家人愕然對望,終於懂得了什麼叫慈母多敗兒。
寄柔看看白著臉的尚柔,又看看自己的母親,很希望她能站出來大力維護長姐一回,畢竟人家都把手指頭戳到嘴裡來了,你也不能不知道咬人。
好在元氏還有三分氣性,生平第一次駁斥了陳夫人,蹙眉道:“親家夫人這話就不公道了,尚柔嫁到貴府上,孝敬公婆、相夫教子,上京城中誰不知道她凡事都忍讓三分?澄川這回遇見磨難,是他命裡有劫數,和我們尚柔什麼相乾?”
寄柔也適時插了句嘴,對陳夫人道:“侯爵夫人先前也說了,姐夫是您老來的依靠,是我長姐和安哥兒日後的指望,如今姐夫成了這樣,我長姐的痛恐怕不比侯爵夫人少,這個時候再來責怪我長姐,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
結果陳夫人乾笑了聲,“親家小娘子還沒出閣,不知道裡頭的緣故,總是做妻子的體貼溫存些,男人的心自然就向著家裡了。像你長姐,賢惠用錯了地方,隻管買人進來伺候有什麼用。到底自己真心待男人,男人也不是鐵石心腸,還會戀著外頭嗎?”
寄柔是閨閣裡的女孩子,實在不好和這婦人理論,元氏又是一著急就說不出話來的,到最後還是尚柔自己回了話,“我娘家人難得來,母親何必當著她們揭我的短,若是要談前情,官人這尋花問柳的毛病,是打我進門前就有的,難道這也是我的過錯嗎?”
可陳夫人自有她的道理,甚至帶著點鄙夷的味道說:“既然成親前就有這毛病,你怎麼不好好打探一番,倒情願投進這火坑裡來?”
這就是一步錯,滿盤皆落索,自己沒搶到理,反被人將了一軍。
肅柔見這位侯爵夫人實在不講理,尚柔又被她說得回不了嘴,便也沒有什麼可客氣的了,笑道:“今日我們是來探望姐夫的,侯爵夫人怎麼數落起我長姐的不是來?當初我長姐願意嫁進貴府上,是看準了兩家門第相當,婆母溫和體下,因此就算姐夫有些不足,瞧著婆母的而子也包涵了。夫人先前說,為人妻子者溫柔體貼,自然收得住郎子的心,這話我不認同,如果溫柔體貼當真有用,就沒有今日堂上兩位側夫人什麼事了,難道侯爺納妾,是因夫人不夠溫柔體貼嗎?”
這倒好,話鋒一轉,又轉到自己頭上來了,先不論旁人怎麼想,陳侯的兩位妾室就忍不住嗤地笑出了聲。誰不知道侯爵夫人一向隻會舉著照妖鏡照彆人,這回踢到鐵板,終於也知道痛了。
陳侯夫人噎了口,狠狠瞪了那兩個混賬妾室一眼,發現張家的女兒嗆起人來,真是一個賽過一個。若是張二娘子還在閨中,她倒不怵和她掰扯掰扯,但如今人家已經是一品的誥命了,自己終究不好和她針尖對麥芒。
臉紅氣短,咽下了心頭的不爽利,陳侯夫人堆出一個假笑來,“王妃何苦拿我來比較,侯府是有爵之家,開枝散葉要緊,侯爺房裡的人,都是正經納進門的。王妃新婚不久,還未看得那麼長遠,等時候久了,嗣王跟前難免也會添上個把人,屆時王妃就明白我的處境了。”
寄柔一聽頓時光火,暗道這老虔婆欺壓長姐不算,還來惡意詛咒二姐姐,實在叫人氣不打一處來。
然而肅柔並不動怒,隻是淡淡一哂道:“他日我家王爺要納妾,我沒有二話,畢竟赫連家是真有王爵要承襲,多個人替我分擔,也是好事。夫人剛才說開枝散葉要緊,我長姐買人伺候姐夫,自然也是為著侯府的香火,本沒有錯,如何夫人做得的事,我長姐就做不得?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侯爵府不是這樣家風吧!再者夫人大概還不知道,滎陽侯府已經成了市井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哪個路過貴府門前的,不要議論上兩句?眼下家裡遭了難,正是闔家同心的時候,有這麼一位患難之中不離不棄的媳婦,夫人原該知足了,做什麼還要挑剔!難道是府上開銷大,養不得外人了?若果真艱難,今日把話說明白,咱們車轎的地方大著呢,帶上長姐和安哥兒,不是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