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綿怔忡了下,一時沒有開口,宋夫人作為長輩自然不好催逼,隻是溫吞提點,“你兩位嫂子要錢急用,家裡也要添幾個女使婆子,莫如把本錢全拿回來吧,做買賣畢竟有風險,還是捏在手心裡更放心些。”
綿綿橫下了一條心,反正是禍躲不過,便抽出手絹大哭起來,“哎喲這事是瞞不住了……我這陣子東奔西走,就是為了這件事。咱們投本兒的那個買賣,商船在穎州被官府抄了,幾萬斤的明礬全充了公,咱們這買賣,血本無歸啦!”
這話一出口,驚得在場的宋家婆媳幾乎昏死過去。勉強定了定神,宋夫人才道:“你說什麼?全都抄沒了嗎?一點沒剩?”
綿綿說是啊,從手絹上方悄悄瞄婆母的臉色,抽抽搭搭說:“我自知不好向母親和阿嫂們交代,到處奔走籌措,想把本金討要回來,可是貨主都已經關押了,我又能找誰要去!”
向氏腿裡沒了力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那可是我壓箱底的錢,是我從娘家帶來的體己,眼下說沒就沒了?三妹妹,你可彆拿我們當傻子,好歹是一家人,你不能黑了我們的錢。”
綿綿說天地良心,“我自己也有八萬兩在裡頭,比起你們來我更該哭,我犯得著黑你們的錢嗎。”
劉氏早就疑心她有詐,咬著槽牙道:“你也不必敷衍,我就問你,你前陣子向慈幼局捐的那十二萬兩銀子,不會就是我們的吧!”
“沒有的事。”綿綿一口咬定,“我要積德行善,何須拿你們的銀子,二嫂不要看見銀子就覺得像自家的,銀票上可沒寫你的名字。”
世上事,除卻錢一切都好商談,錢是人的膽,錢是人的命,宋家兩個媳婦跺腳大哭起來,“姓申的,就是你黑了我們的錢!前幾日我們就察覺不對勁,問你你還搪塞。如今是瞞不過去了,你才說出實情,就是吃準了我們手上沒憑據,不能把你怎麼樣。你吃人不吐骨頭,好狠的心啊!”說罷就上來推搡,要不是有那些陪房阻攔著,今天非把她的黃兒捏出來不可。
薑嬤嬤極力將自家娘子護在胸前,高聲道:“有話說話,怎麼動起手來!天底下就沒個包賺不賠的買賣,賺了笑嘻嘻,賠了竟是要吃人,這是哪一國的王法!你們賠了是不假,我們娘子賠得更多,她這幾日為這事忙進忙出,你們有哪個看見了……不說功勞,總有苦勞吧,賺錢的時候沒人想著分她幾兩辛苦費,賠了卻這樣磋磨人……”邊說邊大喊夫人,“夫人您說句話,主持主持公道……都是您的媳婦,您可不能偏私啊!”
可上座的宋夫人自己也已經給氣得七竅生煙了,仰在圈椅裡隻管倒氣。
劉氏不吃那一套,唾罵道:“都給我們賠完了,我們還要來感激她不成!彆給我裝樣了,誰知道她是不是存著心的搜刮我們的錢!”
綿綿起先被她們的聲勢壓倒了,聽到這裡覺得必須重整旗鼓,便卯足了勁把劉氏推個倒仰,“我存心搜刮你們的錢?二嫂這話太沒道理了,你們每月領取的月例銀子還是我荷包裡掏出來的呢,現在這麼冤枉我,我可不依!”
宋夫人身邊站著的兩個小姑子雖沒投錢,但母親的錢因此全打了水漂,心裡自然也不稱意,吵吵嚷嚷道:“三嫂何必這麼說,合著我們全家都憑你的錢過日子,連月例銀子都是你給的了……”
綿綿說:“難道不是麼?上回母親同我說,到了發放月例的時候,手上拿不出那許多來,讓我幫襯幫襯。”見那兩個小姑子又要反唇相譏,忙搶先一步堵住了她們的話頭,“何至於呢,真真何至於!我進了這家門,自問從未虧待過長輩和妯娌小姑子,你們今日看上這樣,明日又看上那樣,哪回不是我花錢討你們歡心。現在虧了錢,一個個都不念舊情了,看來這伯爵府人情也隻值十幾萬兩,我看清了,也算明白了,往後兩不來去就是了。”
向氏道:“糟踐了我們的錢,就想兩不來去,你真是打的好算盤。”
宋夫人也發了話,“家裡都鬨得這樣了,你就把你手上剩下的拿出來大家分了,一家子總是以和為貴,將來一盤散沙似的,叫人背後說嘴。”
綿綿頓時被惡心壞了,這是看她身上還有幾兩肉,不敲骨吸髓誓不罷休,這位婆母真可算缺德到家了。
既然如此就不必客氣了,綿綿挺了挺腰道:“成啊,賺了算你們的,虧了算我一個人的。”
眾人霎時都愣住了,沒想到她會答應得這麼爽快,一個個眼巴巴看著她。
綿綿優雅地抿了抿鬢角道:“母親上回不是還借著我二十萬兩嗎,就把長嫂和二嫂的賬劃了吧。加上母親的八萬兩通共十二萬兩,剩下的八萬兩算我孝敬父親母親的,將來不用還了。”
這下宋夫人不乾了,原本她就沒打算還那二十萬兩,現在倒要給兩個兒媳四萬兩,這筆賬算不過來。
那兩個嫂子也不是吃素的,婆母什麼德行她們都知道,進了她兜裡的錢再想挖出來,比挖她肉都難。現在有個肥得流油的金庫就在眼前,與其和婆母撕扯傷感情,不如糾纏三房。她是個怕麻煩的,隻要再下點功夫,一討一個準。
於是有人說:“三嫂,錢財往來還是一樁歸一樁的好,不興這麼劃來劃去的。往後大家還要在一個門裡過日子,你瞧長嫂和二嫂對你都不錯,她們各有各的難處,還要養活孩子……”
說起孩子,綿綿就決定裝暈了,結果剛打算癱軟下來,外麵門上有婆子進來通傳,說:“夫人,通事舍人來了,就在前院,等著給三少夫人宣旨呢。”
大家都愣住了,麵麵相覷,宋夫人還有些吃不準,以為自己聽錯了,又追問一遍,“誰?給誰宣旨?”
婆子說:“三少夫人,說得明明白白的。前頭管事的已經架起了香案,請三少夫人快過去領旨吧!”
綿綿這才回過神來,忙整了整衣衫往前院去,宋夫人和家中女眷自然要一同前往探一探究竟。
到了前頭,見冠服端嚴的通事舍人領著四名中黃門在前院台階上筆直站立著,手中托著抹金軸帛卷,正眼觀鼻鼻觀心靜待。聽見內院廊上傳來腳步聲,方抬起眼來掃了一眼。
“哪位是宋申氏?”
綿綿上前行禮,“妾正是宋申氏。”
然後通事舍人便一昂脖子,“宋申氏聽旨!”
綿綿被那一聲高呼嚇了一跳,見一旁眾人都叩拜下去,自己也不及想那許多了,忙斂裙跪在青磚地上。通事舍人洋洋灑灑宣讀了一堆,表彰她“淑溫居質,仁孝兼備,德才可堪,閭內聞之”,最後又說“可授四等碩人,主者施行”。
她聽得恍恍惚惚,琢磨了半天,才知道原來自己受了朝廷誥封,當上誥命夫人了。
天爺!不光她震驚,宋家的人也都驚呆了,畢竟開國伯夫人也隻是個四品,這綿綿就這麼輕而易舉封了五品碩人……那可是侍郎以上妻或母才能獲得的封號,她何德何能,丈夫還是白丁,她倒成了誥命夫人了?
通事舍人宣讀完後,換上了和顏悅色的神情,將昭命呈交綿綿手裡,笑道:“官家得知夫人義舉,甚感欣慰,稱讚夫人忠孝節義,是難得的奇女子。今日命我登門宣讀旨意,將夫人的印章與冠服授予夫人,夫人自此可見官不跪,坐享朝廷俸祿,恭喜夫人。”
綿綿還有些回不過神來,托著手裡的卷軸喃喃:“我怎麼就……當上誥命了……”
通事舍人笑了笑,沒有多言,複又拱手行了一禮,從開國伯府退了出來。
這廂綿綿跟前的人簡直高興瘋了,又哭又笑,“我們娘子也是誥命夫人了,五品的碩人啊,雖不及二娘子,卻是姐妹間第二個受封的。我們娘子有出息,不比誰差,今後看誰還敢淩逼我們娘子!”
那廂宋家人都有些發蔫,大家大眼瞪小眼,簡直覺得一切堪稱荒誕。就因為那十二萬兩銀子,不用妻憑夫貴,也不用子孫立功封贈,她就這麼得了個誥命的頭銜。一個商戶女,從此步入了上京貴婦的行列,可以參加金翟宴,甚至可以出入禁中,麵見皇後了?
原來官家也是可以收買的……
綿綿自己當然也沒想到,現在回頭一琢磨,難怪當時聽肅柔特意問那勾押官,會不會呈報宣徽院,原來就是因為這個。果然捐贈的數目夠大,死棋下活了,她這會兒誌得意滿,回身衝婆母笑了笑,“母親,我如今也是有誥封在身的了,能不能請個示下搬出伯爵府,上外頭自立門戶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