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不多會兒,廚上開始張羅暮食,她正想打發人問稚娘要吃些什麼,橫汾院裡伺候的女使匆匆進來回稟,說顏娘腰酸得愈發厲害了,讓王妃快過去瞧瞧。
付嬤嬤是有經驗的,自己生過孩子,也伺候過幾位夫人月子,一聽就知道這是要生的預兆,忙道:“娘子,傳產婆吧,怕是來信兒了。”
肅柔望了赫連頌一眼,他會意了,匆匆便出了門。
府裡的產婆是現成的,就是備著給稚娘接生用的,肅柔讓人過去傳口信,自己則快步進了橫汾院探望。
這時候稚娘羊水剛破,椅子上,地上淋漓儘是。她是第一回生產,乾站著手足無措,還好有烏嬤嬤在,忙著讓人取乾淨柔軟的衣裳來,一麵道:“從羊水破到生產,裡頭有段時間,不用慌張,大可慢慢地來。”
肅柔也來寬慰她,說不要緊的,“我阿嫂前陣子剛生了一對兒雙生,那麼艱難也是母子均安,你這一胎會順順利利的。橫豎先彆慌,我讓人給你預備些吃的,先墊一墊肚子,回頭生起來才有力氣。”
稚娘說好,果真穩如泰山,隻是朝外看一眼,例行公事般問:“女君,郎主人呢?”
肅柔道:“他去預備了,一會兒就過來,你彆怕。”
所謂的“預備”,自然是去準備男嬰。據說城中某個地方,早就安排了產期與稚娘差不多的窮苦孕婦,昨日剛好有個孩子落地,萬一用得上,屆時好直接抱進來。
稚娘心下了然,溫順地應了,待女使伺候她換洗過後,並不急著躺下,穿著寢衣撐著腰,隻管在地心來回走動。
肅柔納罕,“你不躺下嗎?”
稚娘笑了笑道:“我們邊陲女子生孩子,要到孩子落地前才找床呢,走得越多,越好生養。”
這時產婆從外麵進來,先向王妃行了禮,攙著產婦進去查看,看完出來回稟,說且早著呢,最快也得到子時前後。
稚娘笑道:“女君放心吧,您先回去歇著,等孩子落地,抱過去讓您和郎主看就是了。”
結果這話招來烏嬤嬤一頓恨鐵不成鋼,歎道天底下竟有這樣不拿自己當回事的。一頭又覺得她可憐,沒有爹娘撐腰的姑娘,做人小心翼翼地,連生孩子這樣的大事,也要先緊著主母高興。
還好王妃不是那麼不近人情,沒有霸攬著不讓郎主來看望,反倒同稚娘說:“你隻管安心待產,什麼都不用去想,我和郎主在外間等著你的消息。”
略過一會兒,赫連頌也進來了,探身問稚娘:“眼下覺得怎麼樣?”
稚娘揚著笑臉說一切都好,“郎主放心。”
這時廚上運送吃食進來,給稚娘準備了羊脂餅和雞絲粉,肅柔看著她吃完,方和赫連頌退到西邊花廳去。時間過起來好像很慢,兩個人都惴惴地,隨意吃了幾口就讓撤了,開始靜心等著產房裡的消息。
終於仆婦過來傳話,說顏娘開始陣痛,又過一會兒來回稟,說不能走動了,已經安排上床候產了。
肅柔站起身到門前看,正屋的門半掩著,燒水婆子抬了整桶的水放在廊子上備用,不時能看見女使進出。又隔片刻,裡間伺候的都被遣了出來,隻留產婆和兩個預先安排的仆婦在裡麵接生。
回頭望了望赫連頌,肅柔問:“都妥當了吧?”
他頷首,朝院門外遞個眼色,牆根下早就有仆婦提籃候著,剛降生的嬰孩吃飽了就睡,不會被人發現。院子裡伺候的人,借著屬相避諱的由頭全撤進後院了,所以可保萬無一失。
肅柔深吸口氣,笑道:“竟比我自己生孩子還緊張。”
他握了握她的手,“但願老天垂憐,能生個男孩。兒子像娘,才好應付滿朝文武和官家。”
所以現在除了祝禱,外麵的人什麼都做不了。更漏滴答,時間一點點過去,心裡牽掛著產房內,不時起身隔廊眺望。那頭很安靜,連一絲一毫產婦的呻、吟慘叫都沒聽見,肅柔真有些佩服稚娘了,她把每一分力氣都用在了刀刃上,這樣強大的信念,要是換了自己,恐怕真的做不到。
仆婦有條不紊地忙碌,進出換水,被染紅的血水潑在牆角,皎皎月色下能看見深濃的漣漪,空氣裡仿佛也彌漫了血腥氣。肅柔站在門前搓手,又等了有兩盞茶工夫,忽然見正屋大門洞開,產婆抱著一個繈褓出來。他們忙迎上去,產婆向他們行禮,笑著說:“恭喜王爺,恭喜王妃,是位小公子。”
肅柔大喜,一麵上前看孩子,一麵問產婆:“顏娘身子怎麼樣?”
產婆道:“有些血虧,但並無大礙,回頭好好調理就能補回來的。”說著將繈褓往前遞了遞,示意他們抱。
赫連頌雖不敢接手,但還是壯著膽子抱過來。新生的孩子是真醜啊,張著嘴哭得麵紅耳赤,眉眼倒看得出一點稚娘的影子。因這孩子是他們離開上京的鑰匙,所以也不嫌他醜,又轉手交給肅柔,笑道:“這麼小的孩子,嗓門真大!”
肅柔抱在懷裡輕搖著,嘖嘖地逗弄,一麵道:“八成是餓了。”忙招乳母過來喂他。
血房裡沒有清理乾淨,暫且不宜進去,等女使婆子們仔細灑掃一遍重又燃上香,兩個人才入內看望稚娘。
先讓她瞧瞧孩子,她看得又哭又笑,“總算,我沒有辜負郎主和女君。”複又望向赫連頌,“妾鬥膽,跪請郎主賜名。”
赫連頌說:“叫鋆,願他性如金石,六轡既均,將來像父輩一樣,做個有用之人。”
稚娘點頭不迭,“多謝郎主,就叫鋆。”
日後雖然冠著赫連的姓氏,但等將來他長大了,懂事了,就告訴他爹爹姓辛。辛鋆啊,照著讀音上來說,也是極好聽的名字。
那廂聞訊而來的烏嬤嬤簡直老淚縱橫,抱著孩子看了又看,喃喃說:“老天保佑,郎主有後了,快瞧瞧我們小公子長得多結實,多可人疼!將來一定像爹爹一樣勇武,會騎馬,會射箭,成為咱們隴右一等的勇士。”
這話也沒錯,畢竟潛伏在上京的都不是庸才,孩子的父親確實是一等的哨戶。
赫連頌衝烏嬤嬤笑了笑,“嬤嬤,一客不煩二主,今後這孩子就勞嬤嬤多費心了。”
他的委以重任,令烏嬤嬤很是激動,當即滿口答應下來,“郎主放心,我一定好生看顧小公子,絕不讓他受一點委屈。”
稚娘反正是不爭不搶,隨遇而安了,但這孩子卻是郎主的長子,既是長子,難免會招人嫉恨。
烏嬤嬤的目光有意無意轉過王妃的臉,試圖從她眼裡發現哪怕一點點的失落,然而並沒有。她還是那恬靜的模樣,吩咐邊上女使好生伺候,“要下床要如廁,一定讓兩個人架住了,彆讓她腿裡使勁。”
奇怪,成婚也有半年多了,自己的肚子毫無動靜,這會兒妾室生了,她竟半分也不嫉妒嗎?還能周全地安排,仔細叮囑,這份度量倒是難得。
就在烏嬤嬤兀自嘀咕的時候,肅柔朝她望過去,笑道:“產婦和孩子都要看顧,今夜就辛苦嬤嬤了。”一麵轉頭叫了聲官人,“時候不早了,明日還要進宮回話,快回去歇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