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明珠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 她躺在床上, 渾身上下無不酸痛。
她愣愣地躺了半天,木木地從床上坐起來,可是在看到放在床頭的那張紙條的時候,自欺欺人的最後一層紗布也完全被扯落了下來!
荒謬,憤怒, 慌張和錯亂頓時像是潮水一樣鋪天蓋地地湧來, 毫不留情地將她湮滅。
江明珠瘋了似的把那張紙條給撕了個一乾二淨,她顫|抖地穿好衣服,逃一樣地離開了這個房間。
回家,回家……
儘管昨晚出來的時候那樣的慌張而無措, 可是在江明珠受到了這樣的打擊以後, 她還是下意識地把江家當做了自己避風的港灣。
昨夜, 打算和江明珠好好談一談的江繼華和許慧如終於在越來越晚的時間下發現了事情的不對, 他們焦急地把江諱叫了回來,問過了學校的老師, 問過了江明珠的好朋友,也去了平時江明珠常去的地方。
江明珠就是在這麼一個所有人都焦急萬分, 一籌莫展的時候回來的。
許慧蘭又急又憂地衝了上來。
“你這是去哪裡了啊!怎麼一晚上都不回電話, 你是要擔心死媽媽嗎?”
“媽媽, 爸爸他們呢?”
“他們都擔心你,去找你了。”
許慧蘭說了一句,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埋在自己懷裡的女兒聲音裡帶著哭腔。
“明珠,怎麼了?遇見什麼事了, 和媽媽說啊?”
可她這話一說,一直強行壓抑著自己的江明珠反而再也忍不住哽咽,她抱著許慧蘭的腰,幾乎是半癱軟在許慧蘭的身上。
她不顧旁邊保姆阿姨的驚訝目光,大聲哽咽哭泣。
“媽媽,對不起,我知道錯了,彆不要我……我知道錯了。”
“我以後不會為難挽風的,我會聽你的話的,不要不要我……”
江明珠作為江家的千金,什麼時候這樣歇斯裡地地哭過,她這一聲聲的哽咽抽泣更讓許慧蘭心如刀割。
“不會的,不會的,明珠永遠都是媽媽的寶貝。”
許慧蘭一邊擦著紅腫的眼眶,一邊溫聲安慰不停哽咽的江明珠。
“不要瞎想,你看看你的黑眼圈都重成什麼樣了,來,讓王姨扶你上去休息一會兒好不好?”
這時候,江明珠也哭的徹底沒了力氣,可她還是抓著許慧蘭的手,說什麼也不肯放開。
“乖、乖,媽媽也陪著你好不好?”許慧蘭看得心疼,麵上卻還勉強微笑著握住江明珠的手勸她。
她和旁邊的王姨扶著江明珠一直回到她的房間,又給江明珠拉上了被子,直到看著她睡著了,才從房間裡出來。
許慧蘭六神無主地在客廳裡站了一會兒,還是王姨提醒她要不要給還在找人的江諱和江繼華打個電話通知,她這才陡然反應了過來。
“對,對,”她疲憊地點了點頭,“你去打個電話告訴他們,讓他們回家。”
大約半個小時以後,江家父子一起回來了,而許慧蘭看見他們的第一時間,就帶著滿滿的擔憂疲憊開了口。
“明珠,她可能知道真相了。”
“什麼!?”
兩人都是一驚。
江諱站在旁邊,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江繼華和許慧蘭,“確定了嗎,明珠怎麼會?”
還是江繼華率先反應了過來,“是昨天在書房……?”
他調取了昨天門口的監控,果然,就是在昨晚所差無幾的時間裡麵,江明珠正好從外麵回來。
江繼華沉默了一下,“反正這也是遲早要告訴她的事實,既然明珠已經知道了,那就這樣,這幾天你們讓她好好靜一靜,如果她不想說,你們也不要再提起這件事情。”
然而,就算是他們不主動提,江明珠還是肉眼可見地消瘦了起來,一直壓抑,困擾她的不止是身世,還有無數個次午夜夢回,她都會夢見有人指著她的鼻子罵她“不自尊不自愛”,會夢見她的母親用痛心疾首的目光看著她,會夢見裴軒……夢見裴軒目光眼底的輕蔑。
江明珠坐在床上,抱著抱枕,又是控製不住地整夜哭泣。
眼見著江明珠的狀態越來越差,江家人自然也是急在心裡,然而他們能夠縱容江明珠的頹廢失落,安導那邊卻是急瘋了。
——主演的戲份都快演完了,就等著這麼一個小小的配角算是怎麼回事?
急脾氣的安導終於忍耐不住,他沉著臉給江諱打了個電話。
江諱理虧,在麵對安導左一句拐彎抹角地詢問江明珠什麼時候來開拍,右一句隱晦曲折地表示實在不行也可以換個演員的詢問下,隻能拖著安導。
好在他財大氣粗,聽到安導抱怨他的損失,乾脆又眼也不眨地增加了一比投資費。
但這樣的事情多了,難免還是被江明珠給遇上了。
江明珠拽了拽江諱的手,在他擔憂的目光之中接過了電話。
“抱歉,安導,這幾天是因為我身體的關係耽誤大家的進度了,您放心,我明天就會來劇組拍攝的。”
安導這幾天也算是有借此機會暗暗向投資人敲竹杠的意思,沒想到正好遇見了正主……
安導打了個哈哈,裝模作樣地多關心了兩句江明珠的身體,順便和她敲定了明天要拍攝的戲份。
“明珠,你確定你的身體沒事嗎?”江諱在一邊,神色多少有些不讚同。
要他來說,實在沒有必要為了這麼一部片子在身體抱恙的情況下硬撐去拍攝。
而且……
挽風也在那裡呢。
剛剛知道了真相的江明珠要怎麼調整自己的心態?
她真的能夠和挽風好好相處嗎?
江諱不能不擔心。
可這會兒,江明珠明顯是心意已決。
她垂眸對著江諱笑笑,聲音雖柔,但裡麵的堅定並沒有因此而減少半分。
“你放心,哥哥,我會照顧好自己,也會量力而行的。”
於是,第二天的時候,夏挽風就在劇組重新看見了神隱已久的江明珠。
因為之前她們兩個在劇組的大摩|擦,倒是有不少人都暗戳戳關注著他們。
夏挽風不是會無聊到沒事找事的人,隻要江明珠不往她麵前湊,她也就乾自己該乾的活,每次拍完戲份,還能享受騎士裴軒的每日接送服務,美滋滋~
然而沒有想到,因為最近江明珠那慘不忍睹的狀態,安導終於忍無可忍,很多有關於‘婉茹’的戲都直接略過,甚至,把原本屬於婉茹的戲份都安排到了彆的角色上麵。
而江明珠也徹底成為了劇組的一大“貴重珍寶”,不是必要時刻,沒有人會去麻煩她。
要是平時,江明珠大概早就委屈地受不了了,可也不知道是不是接連經過了這麼兩場巨大的打擊,麵對自己戲份的刪減,江明珠竟然從頭到尾都是一副可有可無的姿態。
安導倒是鬆了一口氣,可受累的就成了夏挽風!
畢竟,和“婉茹”這個貴族小姐特性相差無幾的,就要數家道中落,後來才成了宮女的“鈴蘭”,於是,很多江明珠的戲都被移花接木該到了夏挽風身上。
這也就導致……
夏挽風原本的工作量突然變長。
“都答應給你長片酬了,你還有啥不樂意的,你瞅瞅旁邊有多少人羨慕你。”安導那是恨鐵不成鋼。
“樂意樂意,但我這不是覺得麻煩了彆人嗎。”
夏挽風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但……
她對不起裴軒啊!
人家小哥哥和她非親非故的,這會兒受累天天來接她就算了,現在到了還要麻煩人家等自己。
夏挽風實在是有點過意不去。
然而安導突然眯了眼睛,說出一句石破驚天的話。
“那你就記得人家的好,回頭找個機會該請吃飯的請吃飯,該有所表示的就表示,一來二去的,相處的機會不就那麼來了嗎?”
“!!!”
夏挽風那叫一個目瞪口呆,她看著安導,像是頭一次認識他一樣。
“行啊,安導,有手段啊!”
“咳咳咳,”安導故作嚴肅地咳嗽了好幾聲,回過頭卻又忍不住帶上了幾分得意,“誰沒年輕過怎麼呀?”
“那安導,你說該怎麼表示?我和他……就勉強算是個朋友關係。”
“勉強朋友關係啊,”安導一臉‘我懂的’,“那最好就弄點能夠表現心意,又獨一無二的。你會做飯嗎?親手下個廚做個飯什麼的。”
“飯……我倒是真不會。不過我會做點小點心,還會煲湯!”
其實和有些古裝戲裡的差不多,妻子常常給丈夫送茶、送菜表現自己的賢惠。
不過重油重煙的炒菜做飯許多貴女都不願意碰,相比之下,一些小糕點和簡單的煲湯就成了眾人所青睞的對象。
夏挽風出嫁前,還和自己的母親學過兩手呢!
安導也對此給予了強烈的肯定,“那就行了,小東西才顯心意。”
事情就這麼愉快地定下來了,而就在夏挽風邊當背景板,邊遊神想著要做什麼糕點的時候,另一邊,一個夏挽風恨不得屏蔽的人捧著兩倍熱茶走到了裴軒等待的休息室。
“裴二哥,來喝點熱茶東西。”
江明珠嫣然笑著,從門外走進來。
她畫了妝,補了櫻桃色的口紅,撲了少許瑰色的腮紅,掩蓋了這幾天臉上的憔悴。隻是可惜,過重的妝容也讓她看上去有少許的不自然。
裴軒放下手機,接過,並且道了謝。
裴軒本來就不是話多的人,他和江明珠也並不熟悉,更不可能主動開口,氣氛一時之間就有些尷尬了起來。
但江明珠完全不在意,她用一種很深沉的,複雜的目光看著裴軒。
裴軒微微皺眉。
他抿了口茶,終於開口,“你今天沒有要演的戲份了嗎?”
江明珠好像這時候才從遊神之中反應過來。
她理了理自己微卷的長發,而後輕輕開口,“是呀,我的戲份本來就不多,最近身體也不太好,安導就把很大一部分分給了挽風。”
這件事情裴軒是知道的,但同時,前兩天江諱也問過他有沒有看見過江明珠,所以,連帶著江明珠和夏挽風的“小摩|擦”他也知道。
兩個小姑娘之間的事情他不好評價,於是他就隻是隨意點了點頭,故意沒有接話。
但江明珠笑了笑,卻偏偏不太肯在這個話題上麵罷休。
“挽風可真是厲害,好像什麼都會,好像和什麼人都能夠聊得來,老師喜歡她,安導喜歡她,旁邊的同學和明星也全都喜歡她,有的時候,我真的很羨慕她。”
“可是你也有很多讓人羨慕的。”
裴軒打斷了江明珠的話,“你有良好的家庭環境,還有隨時能夠為你遮風避雨的家人。”
江明珠輕輕地開口,“我的確擁有,可我不知道,什麼時候這份我所擁有的東西,會在突然之間變成曾經擁有。”
裴軒靜靜地聽著。
一直到江明珠說完,他才輕起薄唇。
“可有些東西,你必須接受。”
“你的父母,你的哥哥,他們都很愛你,他們也會在將來繼續愛你,可是你也應該明白,他們並不欠你什麼。”
“明珠,調整一下你的心態,不要去和夏挽風比較什麼,夏挽風也不會和你爭搶什麼。”
裴軒話說的不重,但很嚴肅,這是他站在一個外人立場上,能夠做到的最多的勸說。
裴軒不知道江明珠究竟聽進去了多少,他撥通了一個電話。
三秒的響鈴之後電話被人接起,裴軒卻又飛速掛掉,轉發了短信。
“我發短信通知你哥哥來接你了。”
裴軒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說完,就拿起放在一邊的大衣往門外走。
可在他即將走出大門的那一刻,江明珠卻大聲地叫住了他。
“裴軒!”
“我不在乎彆人是不是喜歡夏挽風,可是我在乎你!”
“我喜歡你,裴軒,在你去軍隊之前,我就已經喜歡你了!”
江明珠哭著,哽咽,對著裴軒的背影說出了一直藏在心底不知道多少年的告白。
她死死盯著裴軒,像是要看清他臉上每一絲每一毫的表情變化。
“你……”
裴軒驚訝回頭,但很快又皺眉。
他回答的很冷靜,也很果斷,沒有給江明珠一絲一毫自欺欺人的餘地。
“我隻是把你當妹妹,江諱的妹妹。”
裴軒和江明珠並沒有見過幾麵,就算是見了,往往江明珠也是被江諱給帶著,所以,在他的眼裡,江明珠也從未脫離過“江諱的妹妹”這個標簽,更不要說有其他另外的東西了。
比告白失敗更讓人傷心的,就是知道在告白的時候才發現,原來對方眼裡,自己隻是一個彆人的附屬品。
江明珠看著裴軒毫無猶豫走出去的背影,一直強忍著的眼淚終於再也忍耐不住地接連落下。
有什麼曾經被她偷偷藏在心裡的東西,在今天,徹底碎了個一乾二淨。
而另外一邊,走出去的裴軒在戲棚子外麵的走廊裡成功逮住了一直縮頭縮腦,妄圖潛逃的挽風鼠。
他皺著眉一把抓住某人的後領,一下把人給提溜了回來。
“在這偷聽什麼呢?”
“誰偷聽了……”
夏挽風梗著脖子,“切,你們兩個光天白日,孤男寡女,還不準有倒黴的路人正好路過了?”
她嘴皮,沒兩句話就又說的裴軒忍不住想敲她。
“好了好了,”夏挽風從他‘凶惡’的眼神裡看出不妙,捂著額頭連忙討饒,“是安導說宣傳片出來了,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效果啊?”
裴軒的餘光掃了眼戲棚門後麵的影子,片刻後收回了目光。
他什麼都沒說,隻是對著夏挽風可有可無地點點頭。
“那就去。”
預告片拍的不錯,而安導也確實是如他先前所說的給夏挽風多剪了幾秒,在一共寥寥不到一分半的宣傳片裡麵,一襲紅衣的長公主榮華尊貴,光論起印象來說,比起那些女二女三也是惶不多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