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高,氣卻不爽。秋老虎的餘韻尚未褪去,天地間沉沉的,像是巨大的籠屜,蒸得人胸悶氣短。
尤其是到了日昳時分,亮燦燦的太陽掛在窗外曬得人直流淚。
錦閣中雖關了窗戶,日光依舊從茜紗窗照入,房中明晃晃的。古樸無華的紫檀榻上鋪了層不厚不薄的錦緞麵的褥子,其上倚著個眼角有些紋路的中年婦人,手裡握著茶碗。
謝荷挨著她坐,神情怏怏:“母親,周寅真討厭。”
謝夫人聽得“周寅”二字眉頭即刻皺起,緩緩開口:“你少與她來往便是。”
謝荷微赧,強做鎮定:“我才不愛與她來往,隻是這兩日湊巧和她……罷了。我方才與她說了她房中婆子死了的事,您可知道她什麼反應嗎?”
謝夫人興致缺缺,猶耐著性子答:“不知道。”
“她哭呢!”謝荷誇張道,努力假裝自己討厭周寅好維持自己的“麵子”。
謝夫人並不意外,她早瞧出來這位投奔過來的外甥女性子軟弱,因而也算放心她在府上住著,並不怕她生事。
周寅亦如她看的那樣,並不惹事,甚至過分識趣,幾乎不向她眼前去,終日隻在自己院子和老夫人那裡來回。
一個父母雙亡的孤女在無依無靠的府上也隻能靠孝道來求些聲名來賺個形象。二來老夫人在府上很有地位,若能得她憐惜,日子也能好過不少。
“你少招她。”謝夫人隻道。
“我沒招她。”謝荷心不在焉,沉吟了好一會兒又開口,“母親……”
謝夫人挑眉:“怎麼?”
謝荷猶豫再三,彆扭開口:“您做個好事嘛。”
“什麼好事?”
“咱們過幾日不是要去寺裡燒香,您多帶個人也不麻煩。”謝荷黏糊道。
“帶誰一起?”謝夫人抿了口冷茶,明知故問,心中疑惑麵上卻不露分毫。
“周寅。”謝荷說完立刻補充,“我隻是看她哭個沒完,怕她活活哭死,到時候連累咱們謝家。她應當很愛佛,我看她房中供奉的不知是什麼佛燭。大約一去寺廟她能高興些,也就不哭了。”
謝夫人接話:“應當是為她父母祈福的……”話止於此,她顯然想到周寅父母間那些事,深覺自己失言。
“多帶一個也不是什麼大事,隻是你什麼時候與她要好了?”謝夫人望著謝荷問。
謝荷立刻彆開眼,頗倨傲道:“我才不曾與她要好,隻是可憐她罷了。”
謝夫人沉吟片刻究竟沒說什麼,半閉了眼作默認狀。
謝荷便知道她娘同意了,開心地靠過去又撒了幾句嬌,才提著裙子去找周寅。周寅若知道這事,定然會歡喜的,也就不哭了。
另一麵周寅院裡也熱鬨。
經過謝琛一番軟硬兼施,克扣過周寅房中的下人們個個大出血,自行出錢填補了這些時日的克扣一一送回周寅那裡。
周寅一雙長眼因為睜大而變圓,茫然無措地看向身旁負手而立的謝琛,訥訥叫道:“表哥……”
謝琛臉上並沒笑容,十分嚴肅地望著周寅,將她嚇得更加瑟縮:“我不是與你說過有什麼難處要與我說的麼?”
周寅被他斥得頓時紅了眼圈,嘴唇顫抖,低下頭去一言不發。
謝琛對她這性子無言,軟了語氣:“你吃了這樣多的苦,為何不與我說。若非二妹同我說,你還要忍到幾時?我不是責怪你,是心疼你。”
周寅聽了這話才緩緩抬頭,眼底含淚,似泣非泣:“對不起,表哥。”
謝琛仿佛一拳打在棉花裡,被她一句道歉弄得頭疼。他想讓她感受到他對她的好,誰讓她道歉了?
周寅又道:“表哥,我不是不與你說,隻是有如今的日子我已經很感激了,並沒有覺得苦。”
謝琛無言,被這個答複狠狠堵嘴,難得有啞口無言之感。他向來善於言辭,如今對著周寅怯生生的眼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如此軟弱。
謝琛看不上她之餘想要掌控她的心思愈發強烈。
他不過失神一瞬,很快接上話:“這對你是不公,即便你心軟善良,我也不能將此事就此揭過。”他話音未落,個個交還了東西的下人們齊齊垂首站在周寅跟前,顯示出無比的尊敬。
周寅被這陣仗嚇了一跳,懵懂地抬頭望向謝琛。
謝琛滿意她的依賴,獎勵性地壓低聲音:“向女郎認錯。”
眾人齊聲道歉:“女郎,我知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