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月光如聖潔輕紗輕覆在周寅身上,她本就貌美,在月的籠罩和白玉廊的反射之下容色變得模糊,仿佛被包裹在光暈之中,宛如月中仙。
沈蘭亭驚愕地望著周寅,最後變得遲疑:“你剛剛說話了嗎?”
這裡除了周寅明明沒有彆人,她卻對自己的聽覺產生懷疑,不確定剛才那句話是自己幻聽還是周寅真的開口。
那句話實在不像周寅會說的。
周寅緩緩抬起眼,看進沈蘭亭的眼中:“公主醉了。”
沈蘭亭忽然覺得自己暈乎乎的,好像確實是醉了。
她暈頭轉向地落入周寅檀香味道的懷抱,聽到少女略帶慌張地開口:“公主醉倒了,請來一扶。”
接著她便陷入五彩斑斕的夢境。
秦桑從周寅手中小心翼翼地接過昏睡過去的沈蘭亭,怕吵醒她,用口型對周寅道謝:“多謝女郎。”謝她照料公主。
周寅靦腆搖頭,對旁人的謝意總顯得受寵若驚。
宮人們提燈開路,周寅與抱著公主的秦桑並行,一路回到一顆珠。
一顆珠中,女孩子們歪歪倒倒皆醉得不省人事,綠枝正指使宮人攙扶女孩們回廂房中歇息。
見周寅回來,她叫人斟了熱茶來並親手捧給周寅:“外麵冷,您暖暖身子。”
周寅抱著茶盞輕聲欠了欠身道謝:“多謝。”
綠枝受了她這一聲謝,笑容更盛:“廂房都已經收拾好,女郎今夜是歇在這裡還是回去?”
周寅沉吟,猶豫不決,很沒有主見的樣子。
綠枝提議:“莫若歇在這裡?天也晚了,回去還要些時候,等到了就更晚了。正好今日女郎們都宿在一顆珠,明早也可以一道去太苑。”
周寅像是被她說動,咬著下唇點了點頭:“有勞了。”
宮人們引著她到廂房去,又留下二人服侍她。
周寅梳洗罷方散開床帳、熄滅燭火躺下,宮人在外間候聽吩咐。有人偏愛點著燭火睡,有人則愛熄滅燭火,周寅便是後者。
沉沉黑夜中,她緩緩睜開雙眼,漂亮的眼裡沒有任何情緒。平日裡她完美的羞怯、慌張、局促等鮮活的神情一道消失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
她麵無表情,卻能讓人一眼看出這並不是性子清冷所致。她看上去沒有任何屬於“人”的特點,人的冷漠在於還有人性,她看上去已經失去人味兒。
……
翌日沈蘭亭被叫醒時頭疼欲裂,她抱著腦袋要耍賴不起,腦海中不期響起一句話。
“天下倚靠之物甚眾,或金石所鏤、或成木雕刻、或玉石堆砌。凡做倚靠者,難說處處牢固,永遠能靠得住。蓋是不做倚靠才最為可靠。”
沈蘭亭正在床上滾來滾去,滾著滾著一頓。
宮人們嚇了一跳,以為她是怎麼了,忙俯身去問:“公主,您沒事吧?”
沈蘭亭將臉埋在被子中悶聲道:“我無礙,去準備吧,我要起了。”
宮人們相視一眼,頗為驚奇。公主日日起來都要折騰一番,昨夜更是醉酒,她們本以為她今日起來又要一番兵荒馬亂,倒沒想到今日起得這麼乾脆。
沈蘭亭撐著床榻閉眼坐起,開口嗓音沙啞:“阿寅她們呢?”她說完自己沉默,不明白對周寅的這份親近感從何而來。
她怎麼也想不起昨夜發生了什麼,腦海中隻餘下那一段話。
秦桑答道:“女郎們昨夜都歇在一顆珠,這時候應當都已經起了。”
沈蘭亭從床上下來,宮人們開始伺候她。她抿了抿唇問:“昨夜都發生什麼了?”
秦桑為她更衣笑道:“昨夜您和女郎們都醉了,不對,周女郎沒醉。您喝了酒要去吹風還是她陪您去的。”
沈蘭亭揉揉太陽穴:“我什麼也不記得了。”
秦桑隻笑,為她整理衣帶。
沈蘭亭悵然若失,總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麼重要的事。她腦海中隻剩下不知是誰說的一段話,恰到好處地解決了她內心深處的悵惘。
求人不如求己。
可惜她隻記得內容,並不記得說話聲音。
直到轎子到了太苑,沈蘭亭還在思索那話究竟會是誰提點她的。她想最有可能的便是戚杏或者許清如,林詩蘊也有些可能。
今日女孩子們精神都不大好,嗬欠連連,哪怕有脂粉掩蓋,眼下青黑依舊要掉下來的樣子。
魏夫子瞧了不滿,少不得陰陽怪氣兩句:“看來昨日都用心讀書到深夜,實在是辛苦了。”
女孩們麵紅耳赤,十分心虛。
周寅輕聲解釋:“昨日我等並非學到太晚。”
女孩子們扶額,心說周寅實在是太實誠。
魏夫子冷哼,倒沒見過這麼實心眼兒的,被噎住之餘那股不滿淡了不少。
隻聽周寅繼續道:“因大家拜入夫子門下太過高興,昨日鬨得晚了些,還請您寬恕則個。”
魏夫子神情一下子變得不大自然,原來她們是為拜入自己門下高興而慶祝的,他的不滿被全部消除,繃著臉道:“下不為例。”
授課開始。
魏夫子照例隨意抽查幾人之前教授過的內容,女孩們各自回答。其中林詩蘊與許清如答得最為出挑,戚杏次之,周寅、談漪漪與沈蘭亭都答得不溫不火。
最叫魏夫子驚訝的卻是沈蘭亭,她今日態度大變,一改往常的散漫,隱隱約約有幾分認真向學的架勢,隻是不知她是三分鐘熱度還是真心改變。
夫子提問完後由學生提問,主要是問課中課後疑難。
愛提問的要數周寅,她總有許多的問題要問,並且不恥下問。其他女孩子們多因為貴女的矜持不大好意思提問,便是林詩蘊也並不怎麼開口。好在周寅總會問上許多,旁人有不解的總被她問出,可以一並知道答案。
魏夫子講課總愛發散,講到一點便會將相關者悉數點出,卻不會讓人覺得長篇大論、囉裡八嗦。這也因他遣詞造句簡明扼要,並無什麼“然後”、“而且”之類的冗雜口頭語。
課上時光很快過去,魏夫子並不拖堂,直接散學。
沈蘭亭用心學了一日,整個人委頓許多。她幾次三番想走神,每每要走神腦中便會想起那段話,竟然堅持下來。
“阿寅,我身子不適,今日就不陪你去躬行樓了。”談漪漪眨眨眼,顯得略有些不好意思。
周寅略張大眼,看向她小腹。
談漪漪察覺到她目光,輕輕點了點頭。
周寅輕輕握住她手,低聲細語:“穿厚一些,彆受涼了。”
談漪漪麵色一紅,輕聲道:“好,你也彆看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