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林詩蘊這樣冷清的人,也在一瞬間失去顏色。
“鹿神醫?”她頗悵惘地注視著女裝鹿鳴,不確定地問出聲。
鹿鳴麵不改色,一舉一動如行雲流水般流暢自然:“是我。”
周寅眉眼彎彎,笑容可掬:“是鹿神醫拜托我來的。”
鹿鳴默默將鍋背好,默契地淡淡點頭承認:“是,我想與林女郎談一筆交易。”
林詩蘊乍看他還是感到怪異,但平靜地與之交談,儘量不露出異樣:“什麼交易?”
“關於令兄。”鹿鳴吐出四字,看向林詩蘊的目光意味不明。
林詩蘊眉頭一跳,鄭重凝望鹿鳴半晌,才問:“怎講?”
“我有意辦報,想請女郎助我一臂之力。”鹿鳴泠泠道。
“辦報?”林詩蘊不解,不理解辦報是什麼意思。
周寅立在林詩蘊身旁乖巧聽二人談話,從不插嘴,溫順極了。
鹿鳴便將報紙之事事無巨細地說與林詩蘊聽,聽得她眸中有流光溢彩流轉,末了補充道:“我與阿寅的交易是,她告訴我事情始末,我才肯同你說明真相。”他將責任都歸結到自己頭上,極力將事情與周寅撇清關係。
周寅麵上浮現出歉意,愧疚地瞧著林詩蘊:“阿蘊,我此次前來也是同你道歉,對不起,我與鹿神醫說了你父兄竊取你文章一事。”對於鹿鳴一力承擔過失,周寅不知感恩。
倒是林詩蘊根本不將此事放在心上,她巴不得世人皆知此事,讓所有人看清這對父子沽名釣譽的真麵目。她很坦然地想握周寅的手來安慰她一把,卻又不習慣這種動作,隻好用堅定目光告訴周寅:“我不在意,我盼著舉國皆知此事。”隻是因為不想暴露鹿鳴,她才暫時沒有動作。
鹿鳴卻道:“既如此,林女郎就更該與我合作。”
林詩蘊沉吟,正色,實話實說:“我對你這……報很感興趣。”文報,從古至今頭一回。
鹿鳴麵上難得帶了冰雪消融的笑意:“此次我前來,是想向林女郎討要一篇文章。虎報試刊,明日將發往各文學大家求其建議,如今卻缺一篇爛若披錦的好文章來引人矚目。”
林詩蘊目光一動,結合前文,幾乎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你想要的是……”
“我想要的是元宵宴上令兄要賦的那一篇詩文。”鹿鳴緩緩開口,誌在必得。
林詩蘊抬眼看他,冰雪覆蓋的臉上神情一動。林詩藏借詩文揚名之事實際上很好破解,全看一個詞,時效。
隻要詩文傳出的比林詩藏本人傳出的早,誰抄誰不言而喻。
林詩蘊尚有顧慮:“可你如此做,縱然能將他們拉下馬,卻是要與林家正麵為敵。”她倒是並不在意自己處境,但凡她要斷絕與父兄間的合作,必是要和二人撕破臉來。她尚有退路,到宮中去,她父兄也暫且無可奈何。但鹿鳴在宮外,勢必躲不過報複。
鹿鳴不鹹不淡:“他們若報複我,我就將令慈裝病全家合謀要挾女兒一事公之於眾。”顯然並不將林家所謂的報複放在心上。他當真不放在心上,甚至急於求文也是因為這兩人死期將至,再不動作就要讓他們帶著好名聲死了。
林詩蘊眼皮微動,卻沒有被這一份天大的好處瞬間吸引,始終保持清明:“可這麼做對你有什麼好處?”這是一樁對鹿鳴來說毫無好處的買賣,他如此做的目的究竟是什麼。若說隻為了幫她,她是萬萬不信的。
鹿鳴淺眯了眼,聲如脆冰清透:“自是有所求。”
怕隻怕彆無所求。
“我仰慕林女郎大才,希望林女郎能為虎報期期撰文。”鹿鳴說出目的,看似真心又不真心。實際上他在此多費口舌隻是為了讓林詩蘊卸下防備,答應他請求。而他的主要目的也不是向虎報求文,是想給林詩蘊一份公道。這自然不是他的目的,這是阿寅的目的,他不過代為傳達。
林詩蘊垂眸思索,又問:“期期是多久?”
鹿鳴見她動搖,趁勝追擊:“虎報暫定雙周一刊,林女郎期期文稿,至少三年。自然,我也不會讓女郎吃虧,如今林詩藏的詩文下他的文章值多少錢,我出雙倍,但你隻可為虎報寫文,其間或有其它報刊見識女郎才華試圖邀約,希望女郎能拒絕。自然若虎報並不順利,三年內虎報若辦不下去,約定自然終止。”
林詩蘊在心中將條件梳理一番,並無不滿,卻依舊討價還價:“三年之期太長,一年。”
鹿鳴含了漫不經心的薄薄笑意,搖頭:“兩年,價錢不再翻倍。”
“兩年,翻倍。”
“好。”鹿鳴應下,不給人任何喘息之機,“現在便簽訂契約吧。”
林詩蘊重新正視他,隻覺得這位鹿神醫看似不急,一舉一動中卻又另帶了急切,不知是為什麼。她有疑問便問出口:“您為何如此急迫?”
鹿鳴便道:“因為明日虎報試刊便要發出,今日還缺鎮報的文章,怎能不急?”一切順理成章,讓人挑不出錯處。
林詩蘊一頓,輕輕點頭:“那便簽訂契約吧。她轉身,要引著鹿鳴到書桌前去擬定契約。
周寅突然伸出手拉拉林詩蘊袖子,很為她考慮地開口:“阿蘊,你要不要多想一想,倒也不必這麼急的。”
林詩蘊心隙一熱,歡喜她為自己考慮,緩聲道:“我有成算,放心吧。”
周寅不明不白地點頭,卻十分信任她似的軟乎乎答應:“好。”
林詩蘊彆過眼去,清清淡淡地同鹿鳴道:“隨我來。”
鹿鳴自周寅身旁路過,清淩淩地與她對視,其中藏著隻有二人之間才明白的意味。
周寅本沒什麼神色,待與之四目相對時忽然露出一個淺淺的笑。
鹿鳴頓時心亂,下意識去看前方帶路的林詩蘊,見她沒有回過頭來才稍鬆口氣。他與阿寅的關係並不能見光,可是她對他笑。
鹿鳴強作鎮定到桌前站定,隻聽林詩蘊平淡道:“我不懂如何擬契約,還請神醫受累。”她袖手立在一旁,顯然沒有為他磨墨的意思。
他也不介懷,自磨墨而書,一紙契約自他筆尖流淌而出。
周寅好像很好奇一樣想湊近看,又顧慮著男女大防不便與之挨得很近,隻好略略伸長脖子探出腦袋,天真嬌憨。
林詩蘊想,可真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