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霞散綺,殘陽如血。落日餘燼星星點點撒在天邊,彤雲似絮,像燃燒後的餘屑。
湖如其名,分金鏡。閃著粼粼波光的湖麵仿佛一麵遭陽光反射的鏡子,湖形如七月初七的月。
日光刺目,周寅站在湖邊茸茸的芳草地上輕輕抬手遮在眼前。
她一人來此賞景,甚至連個丫鬟也沒帶,與靜謐的景色融為一體。
寂靜被腳步聲打破,周寅遮著眼回頭看去,是在分金鏡當值的小宮女怯生生地向她過來。她將手放下,路癡頗溫和的笑容,等人開口。
“女郎可要劃船遊湖或是垂釣嗎?”小宮女見她和氣,鬆一口氣,話都能說順溜了。在勝景處當值比不得在主子宮中,少見貴人,但凡服侍總要加倍用心。她雖不知眼前女郎是何身份,但見其衣著舉止,便知是主子而非宮人。
“請不用麻煩,我隻是隨便走走。”周寅輕聲細語,帶著些頗害怕麻煩彆人的不安。
“是。”小宮娥心中納罕,少見這樣和氣又客氣的貴人,“我便在不遠處當值,您若有什麼事儘管吩咐我就是。”
周寅受寵若驚地點頭:“麻煩你了!”
小宮娥心情大好地退下,很為與這樣一位和善的女郎說過話而感到愉悅。
周寅重新回過身去以手遮陽極目遠眺。她無需垂釣,向來願者上鉤。她感到肩頭被拍,像是還以為是方才的當值小宮女,輕輕曼曼地回身,語帶盈盈笑意:“還有什麼事嗎?”
待抬起頭時,她如水目光一滯,化作訝然:“王二郎君?”
王栩一身天青色常服未配大氅,在冰雪消融的晚冬未免顯得單薄但風度十足。他麵上同樣掛著讓人如沐春風的笑容,眉眼精致得宛如畫裡走出來的人物。
“好巧啊,周女郎,在這裡遇到你。”王栩笑眯眯地看向周寅,笑容讓人感到清爽無比。
“好巧。”周寅語聲搖曳,目光澄明地望著他,想的卻是願者上鉤。
王栩不用她遷就回頭,自發走了兩步同她並肩而立,頗熟稔地與她對話,仿佛二人是多年好友:“春暉堂明日便開了吧!”
周寅與他站得不遠不近,有些緊張地點點頭答:“是。”
似乎感到自己這樣一問一答太僵硬,她想了想禮貌回問:“您已經散學了嗎?”
“下午學六藝,閒來無事,我偷溜出來放放風。”說到這裡他對周寅眨眨眼,少年氣十足地與她玩笑,“你不會去夫子那裡告我的狀吧?”
周寅驚得眼睫顫顫,苦惱望他,搖搖頭,又開口道:“偷溜不好。”她欲言又止,螓首輕抬。
王栩摸摸鼻子,顯得略心虛,溫聲保證:“下次不會。”
周寅並不需要他保證什麼,他學與不學與她無關,但在此時她卻彎起眼睛對他笑笑,給予正麵的情緒回應,像是很滿意他如此聽話。
她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一樣,認真看著他問:“對了,上次正月十五,你家中……怎麼樣?”
聽她提及正月十五之事,王栩眼中一閃而過一抹冷意,再抬起眼時又是笑容和煦:“啊,彆擔心,沒什麼大礙!隻是草草燒了我與大哥二人的房子,好在救火及時,未釀成什麼大禍,隻有一二人輕傷。”
周寅聽聞有人輕傷,眼中頓時布滿慈悲的憐憫。
王栩見她情緒不振,溫柔出言:“放心,當時立刻叫郎中來瞧了,也賞了銀錢作為補償。”
周寅衝他淺淺笑,誇道:“郎君心善。”誇讚又不要錢,且可以輕而易舉地滿足對方的情緒價值,實在是很簡單的工具。
王栩一笑:“比不得你。”
周寅一派天真,似是無意問道:“對了,是怎麼會走水的,知道緣由後可要當心呀。”
王栩忽而一臉正經地看她,嚴肅得讓她不由跟著緊張起來。他略停一停,方才開口:“說起正月十五,崔驁……”他像是不知怎麼開口。
周寅眼睫低覆,聽到崔驁的名字後,神色一瞬有些不自然。
王栩一直盯著她看,自然沒錯過她麵上神情,天青袖子下的手指緊緊握起。他裝作沒有看到,清了嗓道:“事後查明那把火是崔家家丁所放。”
周寅倒抽一口涼氣,不可思議:“為什麼要這麼做?”
“那家丁說他無意為之,非受人囑咐。王家開罪不起崔驁,隻好由著他將人暴打一頓權當出氣,又收下他的賠禮。將此事按下。”他平靜講述,難得沒有什麼神色,“然而主謀是誰不言而喻,一個下人怎會有此膽量作亂。”
周寅猶豫著問道:“是崔驁?”
王栩凝重頷首,又做補充:“我並非無端猜測,他縱火之前便同我與大哥說過讓我二人先擔心擔心自己吧。你若不信,也可問我大哥。”他此時一口一個大哥叫得頗為乾脆,在與王雎獨處時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除非他刻意要惡心王雎。
周寅眉頭微蹙,像在思索。
王栩神色放輕鬆了些道:“我同你提及此事並非要抹黑崔驁,甚重你信不信也無妨,隻是想借由此事告訴你警惕他些。若他欺負你,你儘可同我道。”
周寅正兒八經地點點頭,輕聲道:“我知道了。”
她又直率問道,嗓音綿軟:“可他若真欺負我,王家都惹不起他,我與你說豈不是讓你乾著急?”
王栩一窒,很快想到完美答案:“王家無法得罪他,王栩可以。”
周寅左手遮陽,在掌心下略歪了頭看他,像是沒有聽懂他這句保證是什麼意思。
察覺到她用手擋太陽,他抬腿上前到她身前而後回身,將她籠罩在自己的影子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