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的門被打開,熏風打著旋兒傳入地下。
鹿鳴半束著發,衣衫微亂,手掌蘭燈在前方帶路。在泠泠燭火下他本就柔和的五官變得愈加柔婉,骨勢勻亭,輪廓分明。他的確很漂亮,尤其是在眼下這種昏沉沉並不明朗的條件下看起來更是如花似玉。
二人並未刻意放輕腳步,於是便驚動了地窖裡的人,靜謐的地窖中立刻響起另一方急切的腳步聲。
腳步聲拖泥帶水,能叫人聽出對方的腿腳應當不大靈便。
一方向下走,另一方向外來,雙方最終在地窖中央相遇。
謝琛霍然看向鹿鳴身邊亭亭而立的周寅,眼裡滿是不可思議,顯然沒想到自己有機會在這裡見到她。
而他自己的變化也非常之大。有時候氣質的更改甚至比五官的變化使得一個人更不像從前。
與過去相比,便是謝大人與謝夫人站在這裡恐怕也難一眼認出這就是謝琛。
以前的謝琛最差也是個翩翩公子,為人處事滴水不漏,舉手投足間俱有成竹在胸的風發意氣,叫人見之心折。
而現在,他形如枯槁,頹唐失意,眼中都是急切冒進的偏激,看上去已經有些神經質。他不再像謝琛這個角色,更像心理出問題的他自己。
倒是周寅目光清明,含著溫柔笑意叫了一聲:“表兄。”這聲表兄聽來輕輕糯糯,卻讓謝琛渾身一麻,從頭冷到腳。
他本就被灌了藥,跌跌撞撞地走動已經是極限,聽到周寅叫他,當下被嚇得兩腿一軟坐倒在地。
周寅無奈地搖搖頭,溫和彎腰屈臂將人扶起,笑著轉頭對鹿鳴道:“瞧,表兄見著我都歡喜得站不穩了。”她的手帶著讓人不容置疑的力量,謝琛想掙脫都掙脫不開,隻能按照她的想法起身。
“你彆裝了。”細聽能聽出他聲音中帶著恐懼的顫抖。
“嗯?”周寅扶著他往裡走,帶著淡淡的迷惑。
她的不解表現的是那樣真實,但謝琛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周寅的一切都很假。
“你明明答應放我走,為什麼還不讓我離開!”謝琛咬牙切齒中帶著虛弱,質問周寅。
周寅微笑回答:“所以今日我來了。”
謝琛心中一動,戒備地轉頭看向她,不太敢相信她的話,但又犯賤地想信。他被關在地下實在太久太久,太渴望看看外麵的世界,太渴望自由。
最主要的是隻要能離開這裡,他就有結束自己生命的能力,從而退出遊戲,離開這個狗屎一樣的遊戲世界。
他真的受夠了!
周寅扶著謝琛在地窖深處的床上坐下,自己則在床對麵桌前的板凳上慢條斯理地坐下。她的一舉一動都極有美感,又規整地如同被尺子量過。
鹿鳴將蘭燈放在桌上,默默站在周寅身旁。
謝琛眉頭突地一跳,不知道周寅究竟要做什麼。
周寅優裕從容地望著他,很貼心問:“表兄如今恢複得如何?”
謝琛看著她若無其事地與他敘舊,便不由得膽寒。他始終記得周寅是如何一刀一刀將他弄成這樣,以至於他如今看到她便會下意識感到害怕。
“不枉你們整日給我灌藥,如今我隻能勉強行走,滿意了嗎!”謝琛冷笑。
“灌藥?”周寅麵上驚訝看上去不似作假,好像真不知道灌藥這回事。
謝琛睇她,見她麵露疑惑,不由問:“你不知道此事?”
周寅搖搖頭,清澈純稚地看人。
謝琛立時憤怒地看向鹿鳴,惡狠狠的:“是你自作主張!”他自以為是鹿鳴困他多時、周寅對此一無所知,一時間出離憤怒。
鹿鳴望著他不言不語,沒承認是不是自作主張。
倒是周寅輕輕笑起來,滿目柔和地看人:“表兄真單純,說著不信我,我搖搖頭便又相信我了。”
她在木凳上坐得端正,仿佛坐在什麼禦座之上。
“是我授意鹿鳴做的,你被關在這裡,四肢無力,都是我授意的。”她嗓音綿軟,認下罪行。
謝琛腦中一白,反應過來後麵色漲紅地看向周寅,嘴唇因被人戲耍而顫抖道:“你在戲弄我!”
周寅乖巧點頭:“看表兄太緊張,與表兄玩笑一把罷了,表兄可感覺好些了?”
謝琛被她氣得牙關緊咬,眼中簡直能噴出火。
周寅神情冷淡下來:“表兄怎麼這副神情,未免太開不起玩笑了。過去表兄不是也在一直逗弄我嗎?怎麼我逗一逗表兄表兄就受不了了?”
謝琛被她氣得頭昏腦脹,還想站在道德製高點上指責她:“我什麼時候逗弄過你!”
周寅笑看他道:“表兄記性好差,過去家中我遇到的種種苛待,不都是表兄與我玩笑嗎?”
謝琛脊骨發涼,一直不願麵對的事實擺在他眼前。
周寅什麼都知道。
“我以為表兄很喜歡這樣呢。”謝琛盯著周寅的眼看,發現她眼中笑意完全不是作假。她沒有在嘲弄或是陰陽怪氣他,她是真的以為他喜歡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