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白茜羽不是普通的女子,忽悠普通人的方法對她不起作用,可是她對於這種事強大的直覺、敏感以及邏輯能力,的確是讓他有些頭疼了。
“我對你這背後的原因不感興趣。”白茜羽也笑,把剛才他的話原封不動地還給他,“放心,每個人都有秘密,隻要你好好給我發獎金,我是不會追究的。”
她這番話的意思當然不止是炫耀自己的聰明,而是一種攤開手掌的“投誠”——她如果什麼都憋在心裡不問,久而久之,是很容易令雙方心生芥蒂產生隔閡的一件事。
她沒有將謝南湘看成可怖的特務,而是某種合作夥伴,而對待合作夥伴,白茜羽一向的準則是:與其提防外敵時私下還要互相猜忌,不如先展示自己的誠意,這更有利於接下來的合作。
“真的?”
“真的。”
“看在你這麼信任我的份上,告訴你一個消息。”謝南湘目光一斂,很快轉移了話題,“華懋飯店的事沒有結束,隻是暫停了,因為有一部分人認為或許可以換一種和平的方式,但是傅家那位老爺子似乎沒有被說服的意思,所以……計劃還會被重啟。”
白茜羽也很快地跟上了他的思路,“需要我怎麼做?”
他的話讓白茜羽的心咯噔了一下。但她與謝南湘是同一類人,思路敏捷,邏輯清晰,聽到不利消息的第一反應不是“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而是迅速思考下一步該製定怎麼樣的計劃,才能反敗為勝,至少也要減少損失。
謝南湘道:“隻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防得了一次,防不了接二連三的明槍暗箭,所以,我的建議是……退。”
白茜羽沉默片刻,點頭,“我會去想辦法勸他的。”
“用處不大。我們能看清楚的事,那位老爺子也很看得清,但他處在風口浪尖,無數人盯著他的一舉一動,他一退,那就會有很多人跟著他退,他一退,那很多人就再也沒有了抗爭的信心,所以,他不想退,也退不得。”
白茜羽心中一沉,她聽明白了謝南湘的這番話。
“有意義嗎?”她問。
僅僅是為了這樣一個理由,就將自己置於危險的境地嗎?
“誰知道?”謝南湘望著遠方,淡淡地說,“我們現在做的事,說不定也沒有什麼意義。”
雨後的夜,高闊的天空沒有了往日低垂的鉛雲,星星遍布,微冷的風卷著落花和塵沙,白茜羽俯瞰著腳下的這座城市,心頭有些茫然。
有意義嗎?
往下看去,她是如今上流社會新晉的交際花,無數人打破頭想要與她飲一杯茶,收到的感謝和饋贈足以讓她奢侈地用到公元兩千年,金錢、名利、愛情,一個女人在這個時代想要的一切,對於她而言都是唾手可得的,作為一個曾經從直隸來的舊式深閨婦女,那會是一個最完美的happy ending。
可往上看去,她便是行走在黑暗裡的孤獨夜鶯,危機四伏,處處殺機。或許有一天就會死在敵人的槍口下,或許做個一輩子見不得光的孤家寡人,而後世的曆史上,永遠也不會留下她的名字。
沉默中,她忽然發問,“不知道意義何在,就不去做了嗎?”
謝南湘一怔。
大概是冷風吹久了,白茜羽打了個噴嚏,她吸了吸鼻子,認真地說,“不去做,又怎麼知道有沒有意義?”
夜色籠罩之下,謝南湘漂亮的臉上很少見地出現了有些錯愕的表情。
然後,他忽然笑了,他脫下外套,“嘩啦”一聲兜頭罩到她的身上,“沒想到,我的下屬竟然還是一個可愛的理想主義者。”
“那些做夢的人背對著清醒的世界。”白茜羽理了理弄亂的頭發,很酷地說道,說完,她想了想,還是補充一句,“這句也是弗洛尹德說的。”
謝南湘愣了一下,終於忍不住扭過頭發笑。
……
過了幾天,嶽老板的謝禮送到了白茜羽的樓下。
不是什麼水果鮮花或者衣服包包之類的東西,這份謝禮有著這位地下大鱷非常鮮明的“個人風格”——一箱子“黃魚”,裝在一輛進口汽車的後備箱裡!
白茜羽還想這箱子該怎麼辦,那邊過來送禮的人很上道,說若是您這邊不好存放的話,我們幫您存到銀行裡去,白茜羽當然說好,就準備上樓回去了,那人又問,這車呢?就停這兒嗎?白茜羽這才知道這車也是謝禮之一……
這大手筆的“謝禮”代表嶽老板對她業務能力的非常滿意,當然,也是大家心知肚明的封口費。
除了金條豪車,嶽老板還特意寫了封“感謝信”。
他文采不好,文字顯得有些粗陋淺薄,但信上的內容卻寫得很真誠,信上寫道他那天果然再次夢見金雁兒了,但夢裡的她不像之前那樣從水裡血淋淋地冒出來要找他索命了,而是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那個山清水秀的小鎮,她才十幾歲,青蔥般的小姑娘,手裡拿著點心爬到樹上來找他,他們坐在高高的樹乾上,說了好多好多的話……
嶽老板不記得自己和少女時的金雁兒說了什麼了,隻是覺得夢裡很開心,好像什麼煩惱都忘記了,他回到了童年,熟悉的故鄉,青草的香氣、知了的叫聲,陽光的味道,還有喜歡的姑娘……
那天,一向冷酷狠辣的嶽老板醒來時,發現枕頭竟然都哭濕了。
他還特意請人去畫了金雁兒的像,畫的很年輕,依稀是當年記憶中的清純模樣,就放在枕頭底下,每天要看一看,才能安然入睡。
嶽老板,金雁兒。
一個歡場中逢場作戲的歌星,一個執掌無數人生死的地下皇帝,一個是亂世飄萍,一個是遲暮梟雄,他們曾經擁有最美好的回憶,儘管命運給他們安排的劇本並不相同。
她轟轟烈烈地為了理想死去,他仍然艱難地活在人世的夾縫中。
白茜羽忽然想起了傅少澤。
同樣是青梅竹馬,同樣是南轅北轍的人生,而她繼承了那個“夜鶯”的名字,傅家那邊,同樣麵臨著兩難的局麵,那些巧合重疊的部分,看起來像是命運開了一個惡意的玩笑……不過,這樣的想法隻是閃過腦海,很快就被她丟開了。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她才會明白一個道理:你可以不相信命運,但命運始終在掌控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