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玨一家這時候來,一是因為他在今年正好考上了進士,過一月便要出發去金陵府下一小縣城去當知縣,這第二也是正好借此來恭賀章致拙喜得千金。
章氏一麵聽著弟弟與他相公說話,一麵暗中打量著章致拙所住的房子。一瞧之下倒放下了些心,前段時日家裡人接連去世,把遠在江南的章致拙召了回來,對其仕途的影響頗大。
更重要的是他爹如此決絕地走了,拋下他們一雙兒女,也是狠心。想到這裡,章氏歎了口氣,她是不能理解的。縱是爹娘伉儷情深,也該想著點活著的人,哪能如此不管不顧就自縊的。兒媳懷了身孕,也不想著看一眼孫女。
不過畢竟是自個兒的爹,逝者已逝,章氏把心裡的些許埋怨壓下,朝一旁的薑幼筠看去。她正老神在在拿著顏色豔麗的手帕逗弄懷裡的小孩兒,小孩子見風長,短短兩三個月的功夫,已白白胖胖的了,眼睛也睜開了,黑葡萄般的眼珠滴溜圓。
小孩的眼睛雖睜開了,可也還看不清東西,薑幼筠每日拿些小東西在她眼前晃悠,母女二人玩得頗為開心。
李朔已上了學堂,學了些為人處世的道理,可畢竟年紀還小,沒見過這麼小的孩子,好奇地往熙姐兒那兒瞥著。
章氏笑著對李朔說道:“那是你的表妹。”
薑幼筠聽見,微抬了頭,也笑了笑,把懷裡的孩子遞給奶娘,讓她抱著去給李朔瞧瞧。
李朔有些手足無措,看著眼前軟乎乎妹妹不知怎麼辦才好,伸出手輕輕用指尖碰了一下她微有些黃的胎發。
“你堂妹小,骨頭還軟著,彆毛手毛腳的,小心傷著了。”章氏連聲提醒道。
“哪有這麼嬌貴的,朔哥兒親近妹妹是好事。”薑幼筠笑著說道。李朔和章熙樵算是表親,若扯遠些,有些人還會想著湊個媒,不過說這些都太早了,日後是何光景還說不準。
兩家人又湊著閒話了半晌,李玨一家人便告辭了,畢竟章家有孝在身,還是不留宿的好。
目送走了李玨一家人,章致拙站在籬笆牆邊,歎了口氣,隨手折了身邊的一根枝條,繞著手指打著圈。他這幾年總是在送走他身邊的人,親人,好友,夥伴,有些是生死兩隔,有些是千裡相望,還有些,則是情分淡了,漸漸就不來往了。
就好比他和林毅軒。
章致拙扔下手裡的枝條,回了書房。想起林毅軒,就想到他的小弟子,前不久她還寄了信過來,得趕緊給她回過去,一解其惑。
另一邊的林家正雞飛狗跳著,老爺林毅軒不管事,底下的丫鬟仆役都是徐氏管著。自她懷了身孕,簡直可是稱得上性情大變,以往還把陰鷲癲狂掩在賢良溫柔的麵具下,如今可是毫不收斂。林府的下人都叫苦不迭,伺候主人家都心驚膽戰,生怕哪裡做的不好就要吃掛落。
漸漸的,下人之間就有了齟齬,表麵上勤勤懇懇,背地裡能偷懶便偷懶,裝的個好樣。整個林府外頭不知情的人瞧著光鮮顯赫,可實際上早已是西漏一處,東破一處。
林蘊月坐在窗邊,手裡拿著一卷書聚精會神地看。外頭傳來喧鬨聲,不時還夾雜著管事婆婆的厲喝。
林蘊月自若地喝了口茶,早已涼透了,陳年的舊茶末拉嗓子,絲毫沒有普洱的香氣,反而隱隱約約有股怪味。
閨房裡隻她一人,身邊貼身伺候的丫鬟不知道跑到何處去了。林蘊月蹙起眉頭,將手中茶盞放下,閉了閉眼,想著:徐氏今日生產,不過既然沒人通知她,也不必湊上去。
四四麵麵想了一圈,沒甚不妥當的,林蘊月方才睜開眼睛。這時候她的一等丫鬟才風風火火衝了進來。
“姑娘,夫人剛剛生下了少爺,來請您過去瞧瞧。”丫鬟將門簾撩起,“啪”的扔下,還未行禮便給大小姐報了個好消息,臉上滿是喜氣。夫人生了,等日後她再運作運作,總能調回那邊去,也省得留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不枉她還背著姑娘給那邊遞消息。
林蘊月也不生氣,怯怯地笑了聲,把書合上,便起身往徐氏那兒走去。
正院裡喜氣朝天,來來往往的仆役丫鬟都帶著笑意。
林蘊月進了房,木木訥訥站在遠處先行了禮,聽見徐氏喚她,方才一板一眼走到床邊。
徐氏生完孩子,正是虛弱的時候,倚在床邊,靠著靠枕,說道:“難為你這孩子還來看我,進這產房小心被血氣衝著了,不吉利。”聲音如飄絮,遠遠近近,聽不真切。
“您是月的母親,是我該來的。”林蘊月低著頭,眼睛垂著看五彩玲瓏攢福被麵,一臉認真地說道。
徐氏臉色蠟黃,眯著眼,定定地盯了她半晌,輕笑了一聲,說道:“你有心了,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