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的選秀不同於先前的任何一個時期。前朝自唐代宗李豫之後便陷入戰亂,有彆於另一時空,這裡由於大昭太.祖的乾預,並未進入紛亂的五代十國階段,世家勢力也未遭到大幅的削弱,在廟堂之上仍十分有權柄。也因此,世家貴女在選秀中占的比重不可小覷。
不過由於前朝武曌由後宮開始一步步走向權力頂峰的事跡太過駭人,官家也不樂於見到後宮中全是朝廷重臣的女兒,便在選秀製度中額外增加了在民間采選低級官員或貧民百姓家女兒這一規製。
由此,大昭的選秀製度正式確定下來,女子來源主要分為兩類,一是由朝中大臣及清貴世家之女,哺一入宮便往往占據高位;二則是在民間采選的家世清白的女子,雖入宮後位分不高,卻能憑借比前者更加出彩的美貌獲得官家歡心,二者互相製衡,這麼些年來倒也相安無事。
如今的官家母族出自金陵吳氏,乃是世家大族。不過他這皇位得來主要還是靠運氣,可不如先帝的意。怪隻怪先帝不行,後宮佳麗三千卻隻得了他一個兒子,即便他天資愚鈍也沒彆的法子。如今的太後,當年的德妃母憑子貴,縱使先帝一直寵愛彆的妃子,對她看不順眼也沒辦法,還不是瀟瀟灑灑當了太後。
林家官職不高,也在采選範圍之內,不過平民家的女兒哪個不是聽到風聲要采選了便慌慌張張趕緊訂下親事,都不願意往那吃人的後宮裡去,像林蘊月這般上趕著要參加采選的,還真是不多見。
薑幼筠已與她聊了半晌,倒是有些明白她的心思。章致拙頭回聽到,可大吃一驚。
“你可考慮清楚了?如今官家已快不惑之年,已有兩位健康的皇子快要長成,若是入了宮,即便是去皇子府上也不好過。”章致拙皺著眉頭,嚴肅問道。
林蘊月在一旁的黃花梨扶手椅上坐下,牽著章熙樵的小手,笑了笑回道:“弟子想明白了,想要獲得什麼,自然要付出應有的代價,我能承受。”
章致拙有些生氣,在他看來,將自己置於後宮那種勾心鬥角,浪費生命的地方實在非常不劃算。運氣好能獲得官家寵愛,憑著這些許餘蔭沒準能嘗到些許權力的滋味,可若是要用自己的一生去填補也得不償失。
“你如今不過十歲,真的清楚自己想要什麼?”章致拙說著歎了口氣,“我知道你家中情況略複雜,想要逃離也是人之常情,但要沉下心來,好好思量,不可在憤怒悲傷時做出決定一生的選擇。”
薑幼筠也點了點頭,說道:“咱們乾脆實誠些講,也不是外人,你對爹娘有些怨懟是正常的,仔細籌謀也有彆的法子可行,可若是直接入了宮,就沒退路了。”
林蘊月眼眶有些濕潤,她向來是個冷靜自持的女孩兒,足夠堅強,也足夠理智。
但愛是不同的,她與師傅師娘可以說原本毫無聯係,就憑著當初幾句笑言般的話就收下她這個女弟子,悉心教導,她身上的每一部分都是他們塑造的。喚醒她的思想,給她力量以對抗冷漠、嘲笑、不耐和悲傷。
林蘊月從很小的時候就能感受到她內心深處的東西,像是一顆種子,又像是一小團火,長在人心裡頭,每想它一次,它就長大一點,為它流一次淚,它就得到了灌溉,長得更快,大到她的身子裝不下了,就要發芽,要破土而出,在她的臉上開花。
可人的肉.體不是用來種植的好土壤,林蘊月知道,等到人麵桃花相映紅,像烈火那樣帶著殺氣的紅,紅完了一個如夢似幻的春,一切就會結束。
紅的花綠的葉墜落下來,爛在臉上,化成水,從眼睛裡流出去,也會順便帶走孕育它的土壤——她的血肉。
但愛是不同的,她貧瘠的身體幾乎沒有得到過慰藉,師傅師娘的愛是鋒利的刀刃,把她心裡的陰翳藤蔓割斷,一團烈火也心甘情願地化為溫柔的小火苗,帶著點舔舐的溫情。
章熙樵感受到姐姐的痛苦與歡欣,年紀尚小的她不理解為什麼人會既疼痛又開心。兩臂張開,牢牢地抱緊姐姐的小腿,把小臉貼在她的膝頭,安慰一下。
林蘊月定了定神,摸了摸小孩兒錯落的小辮,回道:“弟子不要退路,隻要有能往前走的路,即便最後屍骨無存,雖死猶榮。”說著她頓了頓,又開口說道:“我要權力。”
都說道這地步了,章致拙也沒什麼可勸的了,和薑幼筠對視一眼,說道:“行吧,你自個兒想清楚就好,我也幫你留意著消息,宮裡有風頭了,我再同你說。”
林蘊月小小地笑了一下,難得有少女的天真嬌俏之感。
薑幼筠仔細打量著她,兩彎細長的柳葉眉,不似一般女子的纖柔,更加英氣有韌勁;配上一雙風流桃花眼,兩相契合,端的是芙蓉麵;瓊鼻小巧,檀唇輕點,烏壓壓青絲如瀑,垂眉低吟,有弱柳扶風之意;撩起眼皮悄悄看人,有靜水照花之美;略勾起朱唇,似笑非笑,又有檀雲輕卷、捉摸不透的神秘氣氛。
這樣的樣貌入宮定是不成問題的,薑幼筠在心裡一一點數過印象中的秀女模樣。
正經事談畢,幾人便開始入席吃起哺食。後廚上了一大盤子黃橙橙大閘蟹,僅僅用草繩捆住蟹腳便上大鍋蒸,用時蘸些香醋秋油便是絕美滋味了。四人吃得暢快,隻有章熙樵不太高興,扁著嘴巴,還想再多吃一些螃蟹。
天色漸晚,蛋黃般透亮的夕陽落下,餘暉眷戀地拋向黛瓦屋頂,將天色一層層渲成淺淺的青,厚厚的靛藍,濃濃的墨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