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 齊晨星(1 / 2)

齊沉星躺在床上, 閉著眼睛, 思維卻很清醒。

他很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夢。

他看到自己身處沙漠裡,頭頂是烘烤的烈焰, 腳下是漫無邊際的沙丘。

他看到自己邁出一步, 沙丘的漩渦就拖著他不斷地下沉, 他的手腳都被瘋狂湧來的沙粒所吞噬, 禁錮其中, 每一分的掙紮,都會讓他越陷越深。

漸漸地,黃沙變成了深淵一般的濃黑,變成了一團黑霧, 變成了一灘死水。

他仍然在死水中下沉、下沉。

越來越暗、越來越黑。

暗是光的反麵,有暗的地方就有光。

他身處黑暗, 前方就是熱烈、燦爛、高升的太陽, 他卻仿佛永遠不能企及。

他望著太陽,沉入了水底, 身邊躺著三具屍骸, 屍骸上爬滿了水草與塵埃。

而這三具屍骸, 都長著和他一樣的臉。

八歲、十五歲、二十二歲的他,都葬身水底,沒有掙紮,雙眸還在靜靜地看著他。

他們在說:看,又來一個。

又來一個。

八歲那年喜歡上漫畫,偷偷臨摹漫畫書, 藏了一個月的臨摹被爺爺發現,讓他將臨摹和漫畫書一起親手撕碎,扔入火盆中。

火舌一舔,撕碎的紙片和他滿臉的淚痕都被灼燒殆儘。

他沒有空去悲傷,因為在繁重的課業之外,爺爺又把他送去了老師那裡學國畫。

爺爺說,要學就學能登大雅之堂的東西。

十五歲那年覺得自己可以在暗地裡反抗爺爺,在學校裡重新拾起了漫畫書,親生父親卻領著一個女人回了家,還帶著一個十二歲的男孩要他叫弟弟。

他憤怒地去找爺爺,爺爺卻耷拉著眼皮,猶如老僧入定。

他說,看到你媽以淚洗麵了嗎?

如果不想讓她一輩子以淚洗麵,就把那些玩物喪誌的東西都扔掉。

你要是讓我不滿意,我不介意放棄你,去培養你的弟弟。

二十二歲那年徹底熟悉了公司事務,從大學入學到大學畢業都在學校公司兩頭跑,花了四年和無數艱辛的努力,才讓所有人都認可了他的實力,終於可以鬆懈一番,帶著患有抑鬱症的母親出國療養。

他接了個電話出門處理工作,回來後見到的卻是母親冰冷的屍體。

據說人體細胞每七年就更新換代一次,每過七年,就會變成一個全新的自己。

而他,每過七年,都要殺死一個全新的自己。

所有的努力都成了泡影,所有的希望都在麵前破裂。

現在爺爺死了,壓在他頭頂的大山卻沒有消失。

爺爺留下遺囑讓他和叔叔一起越過父親,接管家業。條件是要他改回本名,認祖歸宗。

父親陰陽怪氣地和他說,你選擇繼承還是放棄?

選擇?

爺爺從來都不會給他選擇。

一旦反抗,爺爺會有無數種方式讓他低頭。

他可以繼續畫漫畫,但他知道,隻要叔叔輕飄飄一句話,他供稿的編輯部,甚至整個漫畫行業,都會被一個浪頭拍垮。

他能夠承擔起自己的失敗,但他沒辦法眼睜睜看著一個行業都被他拖入深淵。

他沒有選擇。

他不是被殺死,就是將要被殺死。

或許唯一不同的是……

現在他終於有了力量,可以壓製自己一直痛恨的父親。

可這已經沒有意義。

死去的母親不能再複生,他已經永遠失去了最愛他的人。

齊沉星躺在水底,感覺自己即將化作第四具屍骸。

熱烈、燦爛、高升的太陽不知何時消失,死水內外,一片黑暗。

三具屍骸也緩緩閉上了眼睛,像晨星墜入深淵,被吞噬掉所有的光亮。

鋪天蓋地的冰冷包裹著他,輕煙一般烘烤入他的骨縫裡。

水底很靜、很黑、很冷,他睜著眼,努力去看清麵前的一切。

卻什麼都看不清。

一切都仿佛有實質,一切又仿佛是虛無。

他覺得自己似乎也該閉上眼睛了。

然後他聽到有人在喊他:

“齊先生,你還好嗎?”

她的聲音輕軟朦朧,來自遙遠的水麵之上。

而後那水麵上就升起一輪圓月。

太陽消失後,一束溫柔的月光穿透重重黑暗落在了他的眼底。

忽而,他的眼中又有了光。

……

關挽月看到齊沉星的時候,他正躺在床上,冷白的皮膚泛起桃紅的色澤,淩亂的額發貼在臉上,被汗水浸透。

這樣略顯狼狽的模樣意外地讓他顯露出幾分無助的脆弱感,他輕輕眨了眨眼睛,眼皮仿佛十分沉重一般,花了許久才完全睜開。

他看向她的眼神中帶著一點茫然,床頭暖黃的小燈反射在他眼睛裡,給他深不見底的黑瞳中染上了幾分溫度。

他的目光慢慢聚焦在她身上,當看清楚她的臉後,他撐著身子想要坐起來,手臂卻一軟。

關挽月連忙上前扶住他:“齊先生,你好好躺著吧。”

齊沉星搖搖頭,關挽月沒辦法,隻得扶著他半坐起來,手臂從他後背繞過去,托起他的肩膀。

當她將手收回的時候,她感覺自己的手被輕微硌了一下。

是肩胛骨的棱角。

關挽月心中一頓:才過了一周,他好像就瘦了。

而後她就聽到,耳邊傳來他沙啞的聲音:“你怎麼來了?”

“我聽方先生說你生病了,過來看看你,”關挽月揚起一個笑容,“你想吃點什麼嗎?我給你帶了白粥。”

儘管她笑容燦爛,齊沉星還是清晰地看到了她眼底的倦意。

他遲鈍地反應了一會兒,轉頭看了眼窗外的天色。

今夜京城的夜色很美,正好有明月高懸。

齊沉星頓了頓,問道:“現在幾點了?”

關挽月看了眼手機,回他:“十一點了。”

齊沉星皺起眉頭。

她該休息了,不該過來。

他語氣中帶著隱隱的不悅:“這麼晚了,方勝斌還讓你過來?”

關挽月眨眨眼睛:“十一點……不晚啊。”

“太晚了,”他有點像和自己賭氣,帶著莫名的懊惱,“我病得沒那麼嚴重……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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