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無聲。
空曠的大廳內沒有其他人, 隻有兩人的呼吸聲交錯。
關挽月一時間沒有說話,齊沉星便也就沒有開口, 靜靜地等待著她的回答。
關挽月沒有接他的花,而是走上前幾步,細細看著麵前的水彩畫。
每一層的筆觸都十分細膩,甚至能夠看到岸邊草葉上的露珠, 和水底屍骸上的塵埃。
“這幅畫……”關挽月終於開口,嗓音生澀,“你畫了多久?”
齊沉星聽到後一頓, 望著她:“從元旦那天過後……就一直計劃著這件事。”
一個半月, 四十五天。
她記得他工作很忙, 連休息的時間都擠不出來。
關挽月抿了抿唇:“所以, 你就是沉星?”
她抬起頭來, 與他對視:“你當時為什麼要騙我?”
“對不起, 這件事情, 是我的錯。”
齊沉星早就料到了自己將會麵對這個問題, 坦率地承認了自己的錯誤:“我不喜歡有粉絲打擾……所以從來沒有對彆人透露過我的身份。”
關挽月不依不饒:“那怎麼現在又承認了?”
齊沉星素來鎮定的臉上,罕見地浮現出了局促的神情。
半晌,他悶悶道:“你是我喜歡的人,你不一樣。”
又一次聽到齊沉星的告白, 關挽月的耳根紅了。
說不上來有哪裡改變了, 但她就是覺得,現在這樣的場景,比剛才鄭重的告白更讓她手足無措。
於是她背過身去, 盯著畫,掩飾自己的尷尬:“你以前,發表過水彩作品嗎?”
男人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沒有。”
“那……”關挽月忽而揚起一個笑容,轉頭看他,“你這幅畫,是送給我了?”
她明媚的笑靨猝不及防撞入他的眼中,他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麵對這樣的笑容,彆說是畫,就連天上的星星,他也能摘給她。
“哇,發財了!”關挽月掰著手指頭開始算起來,“你說這幅畫我拿出去賣能賣多少錢?”
他黑眸沉沉望著她:“你隻要畫?”
關挽月眨了眨眼睛:“不然呢?”
齊沉星走近她,氣勢迫人,又帶著些被拋下的委屈:“你不要我?”
他與她挨得太近,兩人的中間隻隔了一束花,關挽月的鼻尖清晰地嗅到一股冷香,帶著冬天的雪原裡的鬆木氣息,混雜著花束中清甜的香味。
關挽月頓了頓,眼中聚起一抹堅定:“那麼……你是誰?”
“齊晨星?還是沉星?”
她的眼中似乎有淚光,又似乎隻是剪水秋瞳,水波盈盈。
她一個深呼吸,鄭重地問他:“你和我表白,是以齊晨星的身份,還是沉星?”
氣氛頓時像一張拉成了滿月的弓弦,齊沉星的心陡然提了起來。
雖然他十分不解,但他從關挽月的神情中可以看出,這個問題對於她而言非常重要。
他的回答,將決定著這根弦是崩斷,還是讓利箭飛旋,正中靶心。
他沉思良久,如實以告:“齊晨星是我,沉星也是我。”
“沉星……是我四年前離家出走後,給自己改的名字。那時候,我以為我將永遠一無所有。”
他說這話時,專注地望著她的眼睛,眼瞳燦然而熱烈:“但,我遇見了你。”
從此之後,他不再一無所有。
從此之後,冰冷、黑暗的水底,也照進一束明亮的光。
他眼神滾燙得幾乎要將她灼傷,關挽月忍不住低頭盯著他手中的花。
她嘟囔道:“為什麼是我?你之前都不搭理我,我……我還以為你不喜歡我。”
“對不起。”
他也低頭看她,正好看到她鬢邊的頭發不聽話地翹起一個小卷毛,可愛得幾乎要讓他忍不住伸出手去壓下。
明明在公司,若是看到女員工如此,他隻會覺得對方不修邊幅;可一旦換了個人,仿佛她做什麼都是美好。
想到這裡,他的語調愈發地柔軟溫和:“我第一次喜歡一個人,很多時候,不知道怎麼做才是正確的。”
“你給我一個機會,我會學著改過來……好不好?”
他的聲線明明清冷自持,卻又小心翼翼地帶了幾分脆弱。像是高傲的雄獅在她麵前低下頭顱臣服,最後三個字落下,頓時在關挽月的心中躥起一片酥麻。
“……好。”
關挽月最終,下定決心,伸手接過了他懷中的花。
她的尾音有一絲絲顫抖,又帶著幾分堅定:“我接受你。”
接受你是齊晨星,也接受你是沉星。
齊沉星一瞬錯愕,緊緊擁抱住她,胸中頓時湧起前所未有的喜悅。
他已很久沒有感受過喜悅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他本以為自己活得像一具行屍走肉,而今天,他終於久違地感受到了,自己胸腔內心臟跳動的聲音。
……
待到齊沉星把懷裡人鬆開,已經不知道過了多久。
他低頭看她,眼睛裡帶著笑:“不早了,我們去吃午飯。”
關挽月點點頭,左手就立即被人牽起,而她的右手,還愣愣地捧著那束花。
雙手相握的觸感明顯讓兩人都隨之一震,隨即,她感到自己的手更加被握緊了一些。
他牽著她從房子的後門繞了出去,出乎意料,外麵居然有一小片花園。花園旁正好有一小樓,關挽月被他帶著步入其中,隻覺得步入了一處溫馨的民居。
粉色的月季折枝插在素白的花瓶中,桌布是活潑的橙色格紋。窗簾是草綠色,清新明快,窗簾墜上懸著淺黃的流蘇。
周遭的一切都明媚而溫暖,竟顯得齊沉星一向冷冽的麵容都變得柔和。
他坐在她的對麵,低聲詢問她:“你有什麼忌口嗎?”
關挽月想了想:“不能吃油膩辛辣……其他都沒問題。”
“好。”
他點了點頭,在菜單上勾畫幾下,隨即就有服務員收走菜單。
等菜上了桌,關挽月一看,都是些清淡的小菜,還有一道滋補的鴿子湯。
關挽月不禁抬眸望他:“你……也隻吃這些?”
齊沉星慢條斯理地給她夾了一筷子春筍:“是,和你一樣。”
關挽月卻誤會了,有些愧疚道:“你不用這麼遷就我,我不能吃辣是經紀人怕我皮膚不穩定……”
齊沉星一頓,眸光溫柔:“我也不能吃辣。”
“啊?”關挽月眨眨眼睛,“為什麼?”
“從前加班太多,吃飯不準時,”他淡淡道,“腸胃不好。”
關挽月頓時心疼起來。
她對齊沉星的了解實在不夠多,兩人甚至都沒有單獨在一起吃過飯,她對他的身體狀況一無所知。
不過,想到這裡,一個問題,頓時又浮上了她的心頭。
“你畫漫畫的這幾年,也在工作嗎?”
男人搖頭,神色微斂:“不,這幾年,我都專心在申城畫畫,也就最近才回到京城。”
關挽月垂眸,又問:“所以你回到京城後,漫畫就斷更了……那以後,還會更新嗎?”
“會,”男人聲音淡淡,卻能讓人聽出其中的喜悅與充實,“最近公司的事務已經塵埃落定,讓我能夠騰出手來繼續創作。我已經發了公告,以後將每半個月更新一回……”
他說起漫畫,整個人的神采都飛揚了起來。
明明還是那副沉著冷靜的外表,眼瞳中卻炙熱地閃著亮光。
那是熱血沸騰的青年為著夢想而燃燒生命才會有的眼神,關挽月從未想到能在他身上看到這樣的一麵。
仿佛在他這樣一個成熟的、成年人的軀殼下,藏著一個赤誠、昂揚、執著的少年人的靈魂。
關挽月抿了抿唇,左手忍不住悄悄握緊了口袋裡的袖扣。
她抬眸,沉聲道:“我有一件事要和你說。”
“嗯?”
她將左手放在桌麵上,緩緩展開掌心,露出了那枚寶藍色的袖扣。
她問:“你還記得這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