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宸瞪大了眼,似乎不相信自己聽到的,在阿豹駕馭著三匹馬拉的車向他衝過來時,他還呆呆地站在路中間,沒有動。
若不是兩個藍衣小廝在關鍵時刻拽了他一把,他就真的被碾成肉泥了。
饒是如此,他也被馬車的車軸掛了一下,帶翻在地,狼狽地滾了好幾個跟頭,弄得滿身滿臉的灰,右臂衣服被掛了大大的一個口子,皮開肉綻,血流如注。
謝錦寧的馬車從他們身邊疾馳而過,沒有停留,沒有回頭,就像碾過的隻是隻螻蟻一般。
姬宸整個臉都扭曲了。
露出難以形容的表情。
這一刻他真的感到受傷了,不隻是身體,還有內心。
崩潰,不敢置信。
這是整個內心、全部幻夢、長久以來的篤定的崩塌。
“你不是阿寧!”姬宸對著疾馳而去的馬車崩潰地大喊。
阿寧的心腸,不會這樣硬!
然而馬車速度不減,坐在車裡的人,根本就懶得理會他,不過片刻,飛馳的馬車就將他們遠遠拋在了身後,隻能望見滾滾煙塵。
兩個藍衣小廝像是看怪物一樣看著姬宸。
“陳郡王,不是我們說你,你現在受的傷,真的是自找的,無論換了哪家貴女被你這麼唐突,都不會對你客氣。更何況那還是身份超然的平安郡主。”
“滾!你們什麼都不知道!”姬宸雙眼發紅,渾身發抖,暴戾、怨毒、難過、傷痛在他眼中輪番變換。
“她是阿寧,全天下的人都可以傷我恨我,唯獨她,無論我怎麼對她她都不會傷害我半分,她心地柔軟、善良、無害到極點,哪怕被人傷到極致,也狠不下心來怨恨,學不會反擊和以牙還牙……”
兩個藍衣小廝不敢置信地看著他:“陳郡王,看來你真是病了。如果世界上真有你說的那樣的傻子,在這個人吃人的世界,也早就活不到現在了。”
姬宸如遭重擊,卻又如夢初醒。
忽然瘋了般地捂臉笑了起來,卻又淚如雨下。
是啊,這樣乾淨、柔軟、善良、傻傻的阿寧,又怎麼能在他們這群凶狠如豺狼的人當中活下去?
阿寧早就死了。
可也隻是剛剛,他才意識到,那個善良、柔軟、傻乎乎的阿寧,也許再也回不來了。
他捂著胸口,此時才感覺到那種錐心的痛。
怎麼會那麼痛啊?
他明明不那麼愛她,明明為了自己的野心,可以眼睜睜看著她去死。
“我姬宸,從來沒有喜歡過謝錦寧。”姬宸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一般,仰麵躺倒在泥土地上,一字一頓咬牙切齒,像是在提醒自己,又像是要說服自己。
可心口卻似乎有把鋒利的刀子在裡麵翻絞。
真的好痛啊!
無法忍受!
他捂住眼睛,卻捂不住滾燙的刺痛的眼淚。
前塵往事在他心底飛快地閃過,有些東西越來越明晰。
他活了兩世,隻有阿寧無條件地對他好過。
無條件的救他、幫助他、愛他。
他活了兩世,隻有在阿寧麵前,真正放下過防備和偽裝;隻有在她麵前,發自內心快活過。
前世,定南王死後,他明明已經不需要阿寧了,為什麼要在害得阿寧身敗名裂之後,卻想方設法買通她身邊人,阻止她投繯自儘,把她綁進陳王府呢?
為什麼明明和他利益相關的陳王妃很不高興了,他還是頻繁去阿寧房裡?
姬宸在笑,笑著流淚。
笑自己的蠢笨和遲鈍。
原來,他不是沒有愛過阿寧,他隻是更愛他自己。
前世,情愛在他心裡隻占了很小的一部分,敵不過他的欲/望和野心,也敵不過命運的無常。
據說人死的那一瞬間,會忠實於自己的內心,眼前會出現自己最在意的人和事。
被晏澈一劍梟首的刹那,他看到阿寧在朝他微笑、招手。
那時,他才明白,原來他那麼想她,那麼那麼想她。
十幾年的時間,也沒能讓她的音容笑貌,在他心裡模糊一絲一毫。
她死之後的十幾年時光裡,哪怕他成功擁有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勢和地位,也再也沒有遇到過、感受過那樣珍貴的心意和愛意。
其實在漫長的時光裡,他早已明悟,她之於他,根本不是可有可無的存在。
她是無可替代的、獨一無二的。
這個世界上,隻有她這樣柔軟、善良的心地,才會去愛他這個自私、狠毒、冷血的魔鬼。
她之於他,就像是黑暗中的一束光。
可非但沒有照亮他,反而被他拉入了深淵地獄。
他毫不在意地將那份珍貴的心意拋棄了,弄丟了。
經年之後,才覺痛徹心扉!
所以重生之後,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把她找回來。
然而就在剛剛,現實狠狠地扇了他一個巴掌。
阿寧毫不在意地說“碾過去”。
阿寧想要他死!
她要他死啊!
為什麼他心底柔善的阿寧會變得如此冷酷?
和前世的阿寧,是那麼的不一樣。
姬宸捂著臉,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