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錦寧默默看了他一分鐘,才道:“按老規矩。”
謝義和沈英點點頭。
一個雙手用力按住這大漢的頭,一個抽出腰間短匕,一幅“磨刀霍霍向豬羊”的樣子。
“嗚嗚嗚……”劫匪二當家嘴巴被塞住,說不出話,人卻劇烈掙紮起來,想從椅子上起來,避開沈英手中的匕首,然而他一個幾天沒吃飯的,哪裡掙得過沈英小將軍和謝義。
沈英手中鋒利的匕首往這位土匪二當家臉上捅去,這絡腮胡子大漢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以為就要交代在這裡了。
然而,冰涼森冷的匕首貼到臉上,卻沒有刺進血肉。
這是……
絡腮胡子大漢震驚地睜開了眼,這個人在乾什麼?
居然……居然不是要殺他,是在給他剃胡子。
絡腮胡子二當家驚呆了,不知道該掙紮,還是不掙紮。
他愣神的那幾息功夫,胡子已經被剃光了。
他的胡子……他的胡子,他養了三年的絡腮胡子,以後他再也沒有絡腮胡子了。
這位二當家控訴地瞪著謝錦寧。
“很抱歉,讓你以後再也沒有絡腮胡子了,這真是一件悲傷的事情。不過這總比命沒了的好,你說呢?如果你保證不破口大罵,不吐出一些臟了我的耳朵的話來,我可以把你的嘴巴鬆開,同意的話,就點點頭。”
劫匪二當家覺得自己從進來,就一直處在了一種莫名其妙的狀態。
然而不管怎麼樣,嘴裡被緊緊塞著一大團麻布,都是一件極其難受的事情,至於罵人,他的命在這些人手裡,觸怒他們沒好處,於是他遲疑了一下,點點頭。
他的嘴巴立馬得到了解放。
“給他鬆綁。”
於是這麼多天以來,他身上的繩索首次被解開。
他隱秘的目光打量著謝錦寧。
謝錦寧微笑道:“不要試圖對我動手,沈將軍的刀,會比你的手快,我討厭血腥,儘管你犯下了大罪,但是看到一條活生生的生命死在我麵前,也總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於是劫匪二當家打消了躍躍欲試的想法。
“是誰給你們提供的運糧軍隊行軍時間和路線?又是誰指使你們劫持這批軍資的?你們在雲間城的內應又是誰?”謝錦寧一連問了三個問題。
劫匪二當家一動不動盯著眼前檀木桌麵的紋路,對謝錦寧的話不理不睬,連眼珠子都不轉一下,仿若石化。
謝錦寧冷冷道:“你們打劫了南疆昌平關百萬將士的軍餉、軍糧、軍械和過冬軍衣,我想你可能還不清楚這意味著什麼。”
“沒了這批軍餉,軍糧、軍械和軍衣,昌平關的百萬將士過不了這個冬天,他們會因為缺衣少食,而沒有力氣拿起刀槍和凶悍的匈奴人戰鬥,匈奴人的馬蹄會踏破昌平關,他們燒殺掠搶,殘忍嗜殺,所過之處不留活口。千千萬萬的父親、母親、妻子,丈夫、稚童會失去家園、流離失所、食不果腹、無家可歸。無數的百姓會慘死在他們的馬蹄下,無數的家庭將家破人亡,無數的妻子將失去丈夫,無數的父母將失去孩子,無數的孩子將成為孤兒,無數的老人將不得善終,關內的每一寸土地都將被血淚浸染,包括你離昌平關不遠的家鄉青水郡,包括你那年邁的爹娘和身為秀才之身本該有大好前途的幼弟,而這一切都是你們造成的。”
說到青水郡,提到他的幼弟和爹娘,這位劫匪呼吸重了一些,然而,很快眼神又變得冷漠和決絕起來。
身為劫匪,刀口舔血,水裡來火裡去,良心這種東西本就比一般人少,心腸早就煉得如鐵石一般,哪怕是家人,也很難觸動他了。
“老子不在乎,死了也是他們的命。”
而謝義和沈英他們,則是佩服地看著謝錦寧,彆人不知道,他們心裡清楚,這位劫匪是青水郡的人,是謝錦寧自己根據細節和口音推測出來的。
“我想你可能還不太明白你自己的處境,你在等雲間城甚至朝廷的某位手眼通天的大人物來救你是嗎?你以為隻要你守口如瓶,不說出他們的名字,那麼他們為了自己的秘密,也不得不救你出去是嗎?你是不是想,那位或者幾位大人物神通廣大,連百萬將士的糧餉都敢劫,更何況是救區區一個你,不在話下?”
劫匪二當家脖子僵硬了一下,肩膀的肌肉收縮,卻仍然低頭沉默,不給謝錦寧任何反應。
謝錦寧冷笑一聲。
“隻可惜,我們早就查清楚了你背後的大人物,他們如今自身難保,又怎麼可能會來救你?”
“你的表情告訴我,你不相信我說的話,你覺得,既然我們什麼都知道了,那乾嘛還在這裡提審你?”謝錦寧微微一笑。
“之所以在這裡提審你,隻不過是走一走常規的流程,堵一下某些人的嘴,你的堅持和不配合,並沒有你以為的那麼重要。”
劫匪二當家懷疑地看了謝錦寧一眼,雖然沒有說話,但用眼神明確地表達著“你就忽悠我吧”。
謝錦寧笑了:“不相信是嗎?”
“那我就說給你聽聽好了。”
“你背後隱藏的大人物,就在我念的這些人當中。”
“朝廷戶部駐雲間城清吏司主事郎中徐堯、兵部駐雲間城軍器監監丞蔣榮、運糧監軍邵行、雲間城首富蘇家現任家主薛嵐……以及來自齊城的那位皇室貴胄……”
這次,謝錦寧沒有說齊郡王姬永,因為在她看來,姬宸也有嫌疑。
……
每念到一個名字,謝錦寧都會停下來,注意力高度集中,銳利的眼睛牢牢盯住劫匪二當家,注意著他呼吸的頻率,眼珠轉動的方向,眼神,麵部表情,雙手放置的位置,坐姿,每一次皺眉,每一次眨眼,甚至麵部肌肉的微弱抽動,輕微的小動作,這些都被謝錦寧儘收眼底。
細節的產生不是偶然的,每一個細節中,都可能隱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之所以要剃掉他的絡腮胡子,就是為了方便觀察這些細節。
當謝錦寧提到“雲間城首富蘇家”的時候,這位劫匪二當家脖子僵硬,提到戶部、兵部、齊城時,這位二當家分彆眼皮子跳了一下,右手小拇指輕微顫動了一下,左臉肌肉微微抽動了一下……
謝錦寧臉色轉冷,差不多確定了,兵部、戶部、齊城、還有雲間城蘇家,統統都有問題。
這真是令人憤怒的真相!
齊郡王她不吃驚,甚至雲間城蘇家,她也早有預料,然而兵部和戶部,是為什麼?
“你們劫走糧草輜重之後,把它藏在了哪裡?”
劫匪二當家仍然默不作聲,低著頭,一動不動。
“讓我猜猜,你們把糧草劫走之後,就近藏在了寧安城?”
“或者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糧草就被你們偷運到了這雲間城中。”
謝錦寧說得很慢,在提到寧安城時,劫匪眨了一下眼睛,但當說到“糧草藏在雲間城”的時候,劫匪二當家瞳孔緊縮。
謝錦寧揚了揚眉,答案已經出來了。
“啪”的一聲,謝錦寧猛一拍桌子,站起身來,大聲道:“你以為你不說,我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嗎?我們早就調查清楚了,糧草就藏在這雲間城中,當然,憑你們,是做不成這件事的,但是有蘇家這內奸的幫助,這一切就不成問題了……你們的同夥,或者說幕後黑手,就是蘇家。”
劫匪二當家震驚地看著她,眼中出現瞬間慌亂,蘇家居然已經暴露了。
他們做得這麼隱秘,謀劃這兒久,可定南王府的人居然這麼快就反應過來了,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調查出了蘇家,查明了糧草的去向,定南王府的勢力,比他們知道的,要強大得多,情報係統更是不可小覷。
“還不開口?沒人能救得了你。”謝錦寧怒聲嗬斥。
劫匪二當家頹然地低下了頭,道:“你們什麼都知道了,還問我做什麼?”
“不過是拿蘇家開刀,需要人證罷了,但是即便你什麼都不說,也影響不了什麼,蘇家已經完了,軍資糧草也在我們定南王府掌握之中。”
沉默了幾息,劫匪二當家深吸了一口氣,破罐子破摔地放鬆身體,靠在官帽椅上,道:“我說了,就能活命嗎?”
“這要看你說出來的,對我們是否有價值。”
……
※※※
蘇家,現任家主薛嵐的宅院。
薛嵐的父親憂慮道:“嵐兒,你白日裡如此駁定南王府的麵子,萬一惹怒了定南王和平安郡主,要收拾咱們,那該如何是好?”
薛嵐剔了剔指甲上豔紅的蔻丹,冷笑道:“定南王府現在鮮花著錦,烈火噴油,可有句話說的好,月盈則虧,水滿則溢。據說,盛京的至尊,這兩年身體不大好,大概也沒有多少時日了,下一位繼承大寶的還不定是誰呢,到時候,定南王府什麼下場還難說得很。”
薛嵐的父親駭了一跳,忙捂住薛嵐的嘴:“這話你也能亂說?被人聽到可是殺頭之罪。”
薛嵐不耐煩地拍開他的手。
“你知道什麼?我這麼說自有我的道理。”
薛嵐父親從她的神色裡,看出了點什麼?
“你……這句話是彆人說給你聽的?你是從哪裡聽來的?還是得到了什麼消息?”
薛嵐道:“這不是你該問的。”
“你……薛嵐,你現在對我越來越不客氣了,你可是我女兒!”
薛嵐冷笑:“我更喜歡蘇家家主這個稱呼。薛家從我這裡已經得到了夠多的了,父親,如果你還想繼續下去,那麼不該問的你就不要問,不該管的你就不要管,否則彆怪我不講情麵。哪怕我是你女兒,我也容不得你在我麵前指手畫腳。”
“你……”薛嵐的父親無奈,甩袖而去。
薛嵐輕笑一聲,絲毫不在意。
她現在是蘇家說一不二的家主,要什麼有什麼,再不是薛家那個戰戰兢兢、處心積慮看人臉色生存的小女孩。
現在的她,哪裡用得著在意薛家人的態度。
毫不客氣的送走了來指手畫腳的生父,薛嵐重新坐回銅鏡前,看著銅鏡中那張豔麗的容顏,一寸一寸撫摸著。
“我現在是蘇家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女主人,曾經想要的東西,我全部都有了,可為什麼還是覺得不快活?覺得少了點什麼。到底少了什麼呢?”
鏡中驀地閃過一張年輕男子的臉。
她臉上的表情激動起來,伸手輕輕觸摸鏡中的容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