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會兒,濕麻布溫度起來了,謝錦寧又再次打濕,再次敷到小男孩額頭上。
希望這種物理降溫能起到作用吧,謝錦寧暗暗祈禱。
小男孩額頭燒得發熱,身上卻又凍得直哆嗦。
來來回回跑了好多趟。
謝錦寧最後氣喘籲籲,累癱在小男孩胸口。
好在小男孩兒不再咳嗽了,臉也不再那麼紅了,身上的溫度似乎也降了下來。
好幾次,小男孩還睜開眼睛,迷迷糊糊看了謝錦寧一眼,又迷迷糊糊閉上眼睡了過去。
聽著小男孩清淺的呼吸,謝錦寧勞累了一整晚的心放了下來,正準備跳下床,回到自己的貓窩睡一會兒。
忽然,一聲呢喃驚了她一下。
謝錦寧回頭一看,發覺是小男孩在說夢話。
她耳朵湊過去,聽到小男孩嘴裡迷迷糊糊呢喃著:“我不是野種,不是!”
謝錦寧驀然明白了,小男孩對白天被罵野種,很介意,很難過。
不由又好笑,又覺得有點心酸。
小孩兒還挺敏感的。
※※※
第二天蒙蒙亮,在遠處的雞鳴起落聲中,一人一貓揉著惺忪睡眼,醒了過來。
“喵嗚!”你沒事啦?謝錦寧搖頭晃腦甩甩毛發醒醒睡意,跳到小男孩兒床頭,關注起小男孩的狀態來。
小男孩兒看看身上蓋著的棉襖,摸了摸額頭上微溫的濕巾,又想起昨晚迷迷糊糊間看到的。
看看床邊關切的看著自己的小貓,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小男孩兒抱起了謝錦寧喵。
“喵嗚!”喂!喂!乾什麼!一大清早的,怎麼能隨便抱女孩子。謝錦寧掙紮著要跳出來,然而小男孩的話讓她不再掙紮。
“小貓,謝謝你,從來沒有人在我生病的時候照顧過我,就連秦叔也沒有,你一定是上天送給我的禮物吧。”
看著小男孩清澈的目光,謝錦寧停止了掙紮。
“喵嗚!”算了,就讓你抱一會兒吧。
早餐依舊是蘑菇湯。
謝錦寧皺了一下眉,小男孩家裡,似乎沒有任何食物,他平時是怎麼生活的?
上午小男孩要去山莊的私塾裡上學,下午則是做工換取食物。
謝錦寧覺得山莊裡麵的人很奇怪,他們看著小男孩,帶著明顯的惡意。
但是又帶著點畏懼。
他們畏懼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做什麼?
學堂中總共二三十個小孩,其中就有昨天打了小男孩的那群少年。
這群孩子大的十三四歲,小的也有十來歲。
小男孩是學堂中年齡最小的,才七歲半。
學堂窗戶外有一顆柳樹,謝錦寧爬到柳樹上,學堂裡的場景便一覽無餘。
小男孩的位置在最後一排,昨天上門打砸的少年們見小男孩來了,嘴裡發出惡意的嘲諷。
“小雜種來了……”
“小雜種就是耐揍,居然都不用像往常一樣躺幾天…… ”
……
真是太過分了,小小年紀就如此惡毒。
謝錦寧暗自咬牙,盯著那幾個惡毒嘲諷小男孩的少年猛瞧,準備記下來“秋後算賬”。
小男孩目不斜視,一言不發,走到自己的位置上,雙手在桌上交疊,對那些惡意的嘲諷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在學堂外站了有一會兒的山羊胡子夫子,走進學堂,咳嗽一聲,戒尺一敲。
“不得喧嘩。”
學堂裡立時安靜起來,小孩們心有餘悸地盯著夫子的戒尺。
“今天我們學習《荀子》勸學篇,翻開第二十三頁。”
學堂裡立時響起“嘩啦啦”的翻書聲。
謝錦寧蹲在窗外的柳樹上皺眉,她這才發現,每個人桌子上都有幾本教材,小男孩沒有。
這太過分了。
如果說昨天找上門的暴力打砸,還可以解釋為被寵壞的熊孩子們天真的惡毒。
那麼現在,讓小男孩來上學,卻不發課本,這是來自成人的惡意吧?
從昨天到今天,她也發覺了,這個山莊裡的人,無論大人小孩,都有意無意針對小男孩。
欺負他,卻又不讓他真的死了,處處針對他,孤立他,侮辱他,各種語言暴力,肢體暴力,無處不在的惡意。
這樣對一個孩子,是想做什麼?
小男孩身上,到底有什麼特彆的地方?讓他們要這樣做。
謝錦寧打了個寒顫,有些佩服小男孩的堅強,如果是她,長期在這樣惡意滿滿的環境中,可能早就支撐不下去了。
課堂中,一陣嘩啦啦的翻書聲,小男孩眼巴巴看著彆人手中的書。
“要是小男孩能有一套教材就好了。”謝錦寧心想。
山羊胡子夫子帶著眾人溫習了一遍前幾天學的《師說》,便開始教讀《荀子》勸學篇。
“君子曰:學不可以已。”
“青,取之於藍,而青於藍;冰,水為之,而寒於水……”
夫子讀一句,一眾小孩跟著大聲讀一句,謝錦寧看到小男孩也很認真地跟著夫子讀。
等讀完了,夫子開始講解意思,小男孩聚精會神聽著,沒有教材這件事,似乎絲毫不能打消他向學的熱情。
講解完了,夫子就讓大家自主朗讀背誦。
一眾小孩搖頭晃腦地大聲讀了起來。
謝錦寧東張西望,發現昨天那個帶頭砸小男孩屋子,一臉凶相的容靖坐得離窗戶不遠。
隻見那凶相小孩容靖在讀:“木直中繩,……以……以為輪”
這小孩頓了頓,推了推旁邊的人,指著“輮以為輪”的“輮”字問:“這個字怎麼讀?”
旁邊的人愣了一下,不太肯定又不想露怯,道:“讀……讀車吧。”說完又自我肯定地點了點頭,“肯定是讀che。”
容靖信以為真。
兩人又如法炮製敲定了“槁”讀“木”,“規”為“見”。
於是,隻見兩人搖頭晃腦地讀著:“木直中繩,車以為輪,其曲中見。雖有木暴……”
謝錦寧捂嘴笑抽了,在柳樹上直打滾,差點跌了下來。
讀了半個時辰之後,山羊胡子夫子戒尺一敲,眾學生停了下來。
夫子開始讓學生挨個背誦。
前麵的幾個學生背了才一兩段,就背不下去了。
聽得夫子直搖頭。
等輪到容靖,他背出“車以為輪”、“雖有木暴”,夫子大怒。
“你耳朵長到哪裡去了?聖人之言被你讀成這樣,該打!”
“啪啪啪——”戒尺重重落在容靖手心上。
容靖被打得跳了起來,“嗷嗷”叫喚。
謝錦寧開心得直想鼓掌喝彩,讓你欺負人!
謝錦寧看到,小男孩的嘴角也彎了起來。
整場抽背沒有一個小孩把這篇背誦全了,最多的也隻背了三段。
夫子的眉頭越皺越深,臉色越來越難看,不住搖頭:“朽木,一群朽木……”
謝錦寧表示理解,文言文什麼的,晦澀難懂,最難背了,就是現代的初中生高中生也得跪,更彆說這群小學生了。
等所有人抽完,夫子看著沒有教材的小男孩,皺了皺眉,還是點名:“秦犬,你來背。”
謝錦寧有些緊張。
這夫子真的不是故意為難小男孩嗎?他連教材都沒有,怎麼背的來?不會要挨戒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