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車將他們放下的地點,已經算是靠近小鎮中心的位置,人魚造型的噴泉空空蕩蕩,閉著眼,連一滴水也沒有,似乎跟著居民們一起進入了夢鄉。
兵分兩路,沿著被路燈照亮的街道尋找,十五分鐘後,重新集合的眾人,在唐燕的帶領下,走向鎮子裡唯一一家尚未關門的旅館。
招牌上的字跡消失大半,本該閃爍的裝飾性燈管更是一個沒亮,裝修老舊,門戶大開,靠左的前台後,正坐著個抱貓的獨眼老太太。
如果非要用一句話評價,那大概就是,“恐怖片氛圍拉滿”。
所幸,在場的玩家,大多都身經百戰,淡定地,顧琮上前,露出一個禮貌的笑:“您好,我們想住店。”
如同某部經典動畫電影裡的樹懶閃電,老太太抱著貓,目光渙散地盯了顧琮好一會兒,才道:“住不下。”
“隻有六間房。”
皺巴巴的皮膚像蒼老的樹,隨著主人嘴巴的開合,一抖一抖,六間房,如果都是標間,就意味著能住十二名玩家,而他們卻多出一個。
至於“一間房裡多擠幾個”?這種NPC特地強調的設定,往往是一種規則。
有利於避開死亡的規則。
肉眼可見地,剛剛死裡逃生的新手男玩家變得緊張起來:他沒有隊友,又受了傷,彆說跑跳,連講話都費勁,怎麼看都是最拖後腿的那個。
之前他在大巴車上,便是被高級本的死亡率和係統“有鬼”的提示嚇到,緊張到覺得自己呼吸困難,快要窒息,結果到最後,這差點真成了他的死法。
害怕重蹈覆轍,他努力地平複心緒尋求冷靜,表情卻依舊暴露了他的想法。
李傑也明白,如果真要放棄一位玩家,那八成是要從兩名傷員裡出,但放棄菜鳥,總比放棄老手要劃算,這麼淺顯的道理,應該沒人會不懂。
然而,就在李傑想先聲奪人,煽動投票時,最前方的顧琮,卻給出了第三種回答:“不可以擠擠嗎?”
……擠擠?
如此“沒經驗”的低級錯誤,瞬間吸引了全部玩家的目光。
偏偏位於視線焦點的顧琮沒事人一樣,重複:“不可以嗎?”
又是長達幾十秒的沉默等待,出乎意料地,乍一瞧分外難招惹的獨眼老太太點了點頭,摸摸索索,從前台的抽屜裡取出六張房卡:“二樓。”
“喵。”半睡半醒的黑貓嗚咽了一聲。
“我帶著席冶,和趙東住,”坦蕩地,顧琮回身,將手裡的房卡遞出,“你們先挑。”
——這便是要後果自負的意思了。
相信自家老大的實力,趙東毫無猶豫地點頭,捏著能量棒玩的少年更是沒反應,一副全聽男人安排的乖巧樣。
見此情景,其他玩家也不好再說什麼,你情我願的事,外人何必多此一舉去插手?
隻要不波及到自己就好。
或結伴,或單獨,十三名玩家依次上樓,年頭久遠的木樓梯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在寂靜的夜裡,無端透出幾分詭異,讓人不由自主,將動作放得更輕。
走廊兩側,左四右四的房間分布,前頭兩間估計已經有客入住,他們手裡的鑰匙是“203”到“208”,其中,208離樓梯最遠,靠牆,理所當然,成了最後被剩下的那個。
“哢噠。”
捏著鑰匙向左轉了兩圈,顧琮推開門,右手在牆上摩挲兩下,找到了燈。
勉強算是乾淨的房間,沒什麼異味,擺著兩張白慘慘的床,有一個浴室,但大多數情況下,很少有玩家會用。
席冶卻沒這個顧忌。
左邊口袋裡裝著還沒拆封的巧克力和能量棒,加上手裡把玩的那個,他統統一股腦塞給顧琮,示意對方暫時幫自己收好。
指尖搭上肥大校服廉價的塑料拉鏈,瓷器般白淨的少年正想脫掉這件感覺上臟兮兮的外套,偏又突然想起了什麼,頓住。
假裝沒察覺對方這一瞬間的古怪,顧琮自然地,坐上更靠近浴室的那張床:“去吧。”
“遇到危險就叫我。”
席冶老實點點頭,雖然他並不覺得,有什麼對自己是危險的。
“嘩啦啦——”
無星無月的夜裡,208的浴室率先響起水聲,熱氣氤氳,席冶反鎖房門,拉下拉鏈,露出裡麵扣子沒係好的襯衫,和隱隱的疤痕。
這樣的疤痕還有很多。
當少年一件件將包裹著自己的布料褪下,精美細膩的“瓷器”也隨之逐漸變得醜陋。
深深淺淺,或新或舊,有些像燒傷,有些又像是電流留下的灼傷,還有些像被子彈穿透的小洞,更多的,則是細長條的模樣,仿佛被利器釘住,再被人握著刀柄,狠狠下拉。
肩膀,胸口,鎖骨,側腰,膝蓋小腿腳踝,致命不致命的地方,統統沒放過。
席冶卻對這些習以為常。
抬腳走到花灑下,他任由熱水順著那些猙獰的疤痕蜿蜒流淌,表情沒有一絲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