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吵。
累到連掀開眼皮的力氣都沒有,席冶靜靜躺在冰冷的地上,茫然地想。
刻著精美符文的匕首一寸寸釘進他的胸膛,似燒紅的烙鐵,燙得他生疼,假如有誰此時掀開少年純白的襯衫,便會發現,他身上的致命傷,遠不止這一處。
強電流導致的心臟麻痹、碳化紋路,子彈穿透又愈合的孔洞,喉結下方一道長而醜陋、打橫的疤……
明明每回都是同樣的結局,他卻一次次遺忘,一次次上當,一次次落到如今的境況。
喉頭湧起大股大股腥甜,溢出嘴巴,黑發少年條件反射地抽動了下,立時引來一片低呼尖叫:
“活著!還活著!”
“快按住他!”
“彆被他跑了!”
碩大圓月低垂,照亮手腳都被扭斷的少年,卻照不亮以他為中心擴散的,濃重的黑霧。
【回來吧。】
【把他們都留下。】
【再走下去也是一樣。】
濃霧中,無數或老或少、或尖或粗的聲音竊竊私語,交織在一處,嘈雜得要命,黑發少年卻沒有任何回應,再睜眼,又是雙清澈的眸。
……好疼。
叮當,匕首掉落,衣衫整齊地躺在屍體堆裡,他起身,無意識撫上胸口,遲鈍且疑惑:
疼?
他為什麼會知道這個?
……
“席冶,”發覺少年在走神,顧琮稍稍提高音量,重複,“席冶?”
下一秒,原本對他親昵有加的少年,忽地鬆開他,後退兩步。
虛虛摩挲對方細軟發絲的手尷尬懸在半空,顧琮微怔,卻沒惱火,反而將語氣放得更加軟和:“怎麼了?”
騙子。
身上或新或舊的傷疤一股腦隱隱作痛,似乎在無聲提醒著席冶,眼前這個男人,和以往那些玩家也沒有兩樣。
意外自己竟然會在活著時回想起過往,席冶思緒混亂,黑壓壓的鳳眸裡,本能地,泄出幾分凶悍冷漠。
連帶著走廊昏黃的壁燈,也跟著一下下閃爍。
類似的橋段在恐怖電影裡往往寓意著不詳,六扇房門,十餘名玩家,唯有趙東和程小蓉探出了頭:“……老大?”
“沒事兒,”不動聲色擋住更靠近樓梯拐角的少年,顧琮回身,擺擺手,“電壓不穩,等會兒我去找店主來修一下。”
手裡緊緊攥著符紙的程小蓉:神他媽電壓不穩,當她是第一次進本的菜鳥呢?
但既然老大這樣說,應該就是不需要他們過去添亂。
“生氣了?”擔心這一連串異動會引來其他玩家偷聽,顧琮彎腰,拉近自己與少年的距離,耳鬢廝磨般,故意裝作沒發現席冶的異樣,幫對方甩鍋,“副本在幫你報複?”
溫熱吐息隨著男人的詢問,一字一句輕緩拂過,記起自己這次戴著腕表,還沒有露餡,席冶不自在地抿抿唇,莫名升起一絲心虛:
蔣川以為他是玩家。
所以應該隻是單純對他好。
“對不起,”知錯就改,他誠懇道歉,“我就是突然心情很差。”
話音剛落,瘋狂閃爍的壁燈,當即恢複正常。
【哼。】走廊的陰影裡,有什麼東西恨鐵不成鋼地翻湧了下,在顧琮警覺望來前,又速度飛快地抽身,重歸平靜。
“沒關係,”體貼地放棄追問,顧琮嗓音低沉,笑,“誰都有心情差的時候。”
席冶的耳尖有點熱。
過近的距離,讓他第一次認識到,原來“蔣川”的聲線是這樣好聽,分寸恰當的磁性,連帶著自己的耳根,也跟著麻酥酥發癢。
可席冶到底沒法兒再像之前那樣坦然。
腳步後撤,他攏緊自己身上寬大舒適的外套,生怕露出自己的傷,生怕被男人猜到自己的身份,生怕對方也變成自己記憶中的那些玩家。
他並不畏懼死亡,卻討厭將來有一天,蔣川的臉,會同樣布滿那些瘋狂醜陋的猙獰表情,討厭那雙讓他感到溫暖的琥珀色雙瞳,變成失去神采的死魚眼珠。
一想到這兒,席冶就越發覺得顧琮的身邊待不得,恨不得立刻躲去下一個副本才好。
偏偏,在他想逃跑時,有誰不輕不重地拽住了他。
“小心點,”本就站在樓梯拐角附近,顧琮及時伸手,紳士地握拳,攬住少年的腰,“彆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