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很生氣。”
抬頭望了眼天上愈發鮮豔的紅月,席冶道:“但無所謂。”
“我們很安全。”
黑霧過境,外城肉眼可見變得空蕩,還亮著招牌的店鋪,主人大多也奇形怪狀,一個個透過門窗,悄悄向外打量。
——它們的力量普遍較弱,沒資格去副本“加餐”,是被係統淘汰的一批,勉強算靠外表震懾玩家的“吉祥物”。
乍然見到一個如此強悍的同類,它們既畏懼又興奮,竊竊討論著,少年會如何享用身旁那名生機勃勃的人類。
顧琮則注意到,席冶的外套下,沒了腕表凸起的形狀,白皙乾淨的右手,也一直似有若無,回避他無意間的觸碰。
顧琮看過世界頻道的係統推送,所以他大概能猜到席冶在彆扭什麼。
精神十二萬分地集中,在少年又一次想移開手前,他準確捉住了那冰涼的指尖。
席冶下意識掙紮:“臟……”
剛剛他殺李傑時離得太近,難免會被濺上些血液,儘管已經仔細擦乾淨,可席冶總覺得,那裡還殘留著粘膩與腥氣。
“我也殺了人,”緊緊攥住少年,不讓對方抽離,顧琮沒去講那些蒼白且假大空的道德辯論,隻是最大程度地與席冶站在一邊,與席冶共情,“我們做了一樣的選擇,所以沒關係。”
手中的掙紮停止了。
像是要汲取暖意、又像是要汲取力量,少年死死地回握住他,攥得顧琮骨節生疼,卻偏甘之如飴。
被濃霧遮擋大半的紅月下,他們並肩站了許久,才走進一家衛生和裝修都及格的酒店。
說是酒店,其實並未比《夢魘小鎮》中旅館豪華到哪去,前台是個卷著細長蛇尾的妖嬈女人,一瞧見席冶,立刻呲溜一聲鑽到桌子底下去,於深夏的夜裡,假裝冬眠。
顧琮無法,隻得自給自足,一邊牽著席冶,一邊親手在抽屜裡翻出房卡,又刷腕表轉了積分過去。
房間在頂樓,周遭的建築相對低矮,算是外城區難得的好視野,一進屋,顧琮便反鎖大門,將席冶按在床上,卷起對方褲腳。
被黃符繩索纏過的皮肉泛著焦紅,傷口深可見骨,卻因為受傷時溫度過高,沒流幾滴血。
外麵光線太暗,少年走路的姿勢又一如平常,所以,直到顧琮習慣性讓席冶先進門,走在後麵的他,才借著走廊的燈,察覺到那一抹乾涸的緋色。
事出突然,席冶又對顧琮毫無防備,以至於他回過神想要遮掩時,某些陳年的舊傷,已然重見天日。
每次洗澡都能看到,他對這些疤痕早就習以為常,也沒什麼自怨自艾、自傷自憐的意思,可半蹲在他麵前的男人卻不一樣,嗓音沙啞,偏語氣輕得似一片羽毛:
“疼嗎?”
這個問題,在《夢魘小鎮》的旅館裡,顧琮也曾問過,那時席冶毫無猶豫地搖頭,這次,他卻想認真地撒一個謊。
於是,黑發少年抿抿唇,低聲:“……疼的。”
在他還沒有習慣死亡習慣痛楚變得麻木前,的確是疼的。
可現在,縱然皮開肉綻,他也很難再給出什麼激烈的反饋,像個刀槍不入的怪物。
“席冶。”
猝不及防地,春風般溫暖又柔軟的吻落在他的膝蓋上。
視角問題,席冶看不到男人的表情,慌亂地想挪開小腿,偏被男人骨節分明的五指、不輕不重地握住:“席冶……”
“我好像也開始疼了。”
他說的很慢,很認真,重複著少年的名字,如同一寸寸剖開自己的心,沒有半分油膩的輕浮。
這一刻,席冶身上那些結痂留疤麻木醜陋的皮肉,仿佛又重新活了過來,他能清楚地體會到,男人薄唇的乾燥,以及那細微的、讓他足尖蜷縮的癢。
抬手,動作略顯生疏,他學著男人安慰自己的模樣,摸了摸男人的頭發。
“不會留疤的,”腕表裡取出的醫療箱大喇喇敞開,任由男人小心仔細地替自己包紮,席冶坐在床邊,解釋,“它沒能殺死我……”
他的本意是緩和氣氛,卻得到男人蹙著眉的一瞥。
機智地,席冶猜到自己說錯了話。
是故他立刻補充:“明早就會刷新,等太陽升起以後。”
——雖然非重生的前提下,刷新的隻有衣服。
在程小蓉描述裡、嘈雜擁擠、夜生活豐富的中轉站外城,此刻靜得好像僅剩他們兩個,唯獨席冶能聽見那些連綿不絕的、亡者的執著。
腦仁一抽一抽,恍若被無數透明的手撕扯,在顧琮收拾好噴霧繃帶起身的刹那,黑發少年忽地抬起胳膊,圈住男人的腰:“好吵。”
“蔣川。”
“給我講個睡前故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