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認了身份以後,宿白微也沒有放鬆警惕。他當然知道自己應該配合檢查,但眼下的情況是,連臻有極大可能給他挖了坑,這一檢查,多半會出現問題。
宿白微不敢直接答應下來,好半天都沒有說話。
這時的執勤人員不再給他麵子了,厲聲道:“再說最後一遍,請配合檢查,否則,我們將施行強製手段。”
宿白微心裡越發不安,想拖延一下時間,然後找人來處理——
這個時間點,絕對不可以出亂子。爺爺就在不遠處的酒店,今天來了無數媒體記者。如果車上真的查出問題……
“你怎麼回事。”
厲衡突然按住他的肩膀,責怪道,“為什麼一直阻攔彆人工作,彆人該以為你在心虛了。”
“我……”
宿白微的表情變了又變,瞳孔震了又震,隻覺得厲衡要氣死人了——
他根本不知道這是一場陰謀,還這樣笑嘻嘻的,一點眼力見兒都沒有。
然而無論宿白微表情多麼精彩,厲衡卻仿佛依然無所察覺般,對交警說:“沒問題,檢查吧。”
他拉開車門的瞬間,宿白微的手開始有些細密的顫抖。
……
【宿主先生,連臻安排的人剛剛在媒體那邊帶節奏,透出口風說宿三少爺毒駕。這會兒記者已經認出了宿白微的車——啊,他們過來了。】
厲衡聽完,表麵不動聲色,隻回道:【東西放好了吧。】
【搞定了。】係統說。
緊接著,厲衡準備下車,旁邊卻突然伸出一隻手。
他有些怔愣地回頭去看宿白微,對方臉色肉眼可見變得難看了起來,但聲音還算冷靜:“你彆下車了,我去處理吧。”
宿白微確實心亂如麻,但他還記得厲衡的身份。
厲衡是個公眾人物,而且最近的人氣還不低,就這麼下了車去,就算最後事情與他無關,也必定會留下話柄。
說到底,宿白微不想牽連厲衡。
還不等厲衡說什麼,交警卻一改剛才的客氣,看著宿白微這副猶豫不決的樣子,便立刻抬高音量嗬斥道:
“這是強製要求,你們必須執行。又不是小孩兒過家家你讓我一下我讓你一下,都下車!”
另一個交警側過頭對自己的同事說:“市公安那邊的支援已經快到了。”
宿白微聽到了,於是身子驟然繃緊。
“緊張什麼呢。”
厲衡見宿白微的嘴唇有些慘白,靠了過去,突然伸手輕輕揉了揉他的頭發,安撫性地說,
“你沒做壞事,警察叔叔不抓你。”
“……我不是小孩子。”
宿白微有些埋怨和緊迫地看著厲衡。
他很想告訴厲衡,自己有可能已經被人設計陷害了,就算他沒有做那些違法亂紀的事,今天也很難全身而退。
“知道,你不是小孩子,所以彆害怕。”
厲衡的手順著他的發梢緩緩撫至耳尖——他已經這麼想了很久了。
從剛才開始宿白微的耳尖就紅得仿佛要滴血,厲衡想知道,摸上去會不會很燙?
於是這會兒他趁機輕輕揉了揉,在宿白微要推開他以前,厲衡又低聲說:
“配合他們檢查,不會有事的。”
目光接觸到厲衡眼中的笑意時,宿白微混亂的心跳突然好像找回了節奏。
他甚至忘了要扯開厲衡那隻作亂的手,就那麼任由厲衡捏了捏自己的耳朵。
宿白微發現厲衡的表情從容不迫氣定神閒,這樣子仿佛有著鎮定人心的作用,連帶著讓宿白微也慢慢平靜了下來。
於是在怔愣中,他鬼使神差地就點了點頭: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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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們今天的目標,原本是為了把風城三大家族齊聚盛陽酒店為宿老爺子祝壽的宏大場麵給報道出來,但人群中不知道是誰突然說了一句:
“宿三少爺毒駕被交警攔下了,就在馬路對麵!”
一瞬間,在酒店門口拍了一下午無聊畫麵的記者都抬起頭往對麵看去——
果不其然,宿白微的車就停在街邊,他和另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車旁,又兩名交警似乎正在盤問著什麼。
於是,沒有人去查看剛才說話的人是誰,大家就像瞅準了獵物的山鷹一般,迅速而果決地扛著機器就跑,生怕錯過了這一大新聞:
老爺子壽宴當天,宿三少爺毒駕被抓。
光是這個新聞標題,就能掀起風城的一陣腥風血雨了,誰要是拿到第一手資料,誰就不枉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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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宿白微表現出了不希望厲衡下車的意願,而交警又拿出了讓他們必須服從的架勢,僵持不下之際,厲衡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了口罩和帽子,在做完了酒精測試後老老實實戴上了。
他對著宿白微挑挑眉,說:“夠嚴實了吧?”
宿白微歎了口氣,心中仍然沒有完全鬆懈,他認為接下來應當是場惡戰,可惜厲衡似乎沒辦法離開。
“你待會兒彆說話,我來就好。”因為已經確信自己在劫難逃,宿白微有些自暴自棄,想要至少保下厲衡。
就在這時,記者已經風風火火踩著一路灰塵湧到馬路這邊。
“宿三少爺,有人說你因為毒駕被攔下,這是真的?!”
“宿家宴席就在盛陽大酒店舉辦,您卻當街被交警截停,請問這件事您會選擇通過宿家的關係來解決嗎?”
“我看到警車過來,是已經坐實了毒駕的事嗎——”
記者們話裡夾槍帶棒,步步緊逼,宿白微往日裝出來的那份一無所懼突然就碎了個口子,心跳猛然加速,失控地往後退了一步。
隻是下一刻,一隻手攔在他的背上,撐著他。
厲衡的聲音低沉在口罩後悶悶地響起:“彆怕,彆後退,我陪著你。”
那聲音仿佛是某種咒語,讓剛才還驚慌失措的宿白微慢慢冷靜了下來。
宿白微突然想到,他現在境地雖然尷尬,可畢竟一切還沒有結論,如果這時候心虛或退縮,隻會讓人更加窮追猛打。
於是宿白微挺直了脊背,迎著那些攝像頭和話筒,像過去麵對大型記者發布會或商業座談演講一樣,風度翩翩,沉穩自若——儘管是裝出來的。
“交警同誌隻是讓我做例行檢查,這是我們每一個公民的義務,即便我是宿家的人,也應該積極配合。還請諸位不要偏聽偏信、妄加揣測。”
宿白微說完,壓著那些還在提問的記者的聲音,又補充道,
“今天是我爺爺的九十大壽,我相信各位媒體朋友來到這裡,也是為了和我們一同慶賀,總不會是專程來陪我做檢查吧?”
他輕笑了一聲,說,“彆讓我這種小插曲耽誤了各位的正事,還是請回吧。”
宿白微不緊不慢的聲音,倒是唬住了一些人,但要他們離開卻沒那麼容易。
“宿三少爺,您身邊的人也是宿家的旁支嗎?還是您的朋友?請問……他是您的毒友嗎?”
宿白微臉上的笑有一絲僵滯——這些記者根本就是想看他倒黴,這樣回去才有東西可寫。連“毒友”都出來了,誹謗張嘴就來。
但宿白微不敢讓他們把火燒到厲衡身上,立刻便繞了個話題:
“今天來參加壽宴的各方朋友都很多,如果大家好奇或感興趣,可以等到宴會後的采訪會逐一認識。至於其他……宿氏對於所有沒有證據的報道都將采取法律手段進行名譽的維護,還望大家理解。”
厲衡藏在口罩後麵輕輕笑了笑。
係統問他:【您在笑什麼?】
厲衡說:【笑他,明明怕死了,裝得還挺像那麼回事兒。】
就在這時,一輛警車駛了過來,記者們又是一陣喧嘩。宿白微的背也繃得僵硬。
交警走過去和前來支援的警察簡單說了一下情況,厲衡便趁著大家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的時候,悄悄對宿白微說:
“你做得很好。”
宿白微咬了咬嘴唇,並不受用他這句誇讚,有些焦急地說:“你現在趕緊離開,彆湊熱鬨了。”
然而厲衡偏偏扶著他的背,還一下一下地往下順著安撫他:“不經誇,怎麼又開始慌了。”
宿白微正想再趕他走,就看見警察牽著一條戴著止咬器的警犬往車那邊走。他的手指突然不自覺地抖了抖,抬腳想要走過去,結果被記者圍作一團——
“警察來了,三少爺,這還是例行檢查嗎?”
“毒/品是嚴重違禁品,請問宿三少爺是否是知法犯法!?”
“如今三大家族在風城權勢滔天,難道說,已經可以枉顧國家法律了?還是說,宿三少爺抱著僥幸心理,認為自己並不會被抓?”
宿白微一聽,臉色黑沉,想要往外走,卻沒有路。
而這時,人群外突然有人打斷,女人尖利刻薄的聲音帶著笑響了起來:
“記者朋友們說話還是應當注意分寸。如今法治社會,絕對不可以有任何所謂的組織和勢力淩駕於法律之上。什麼三大家族,也不過隻是大家私底下的戲稱罷了。倘若我們家族中真有人藐視法律,那當家的老爺子肯定第一個不放過他了。我們宿家的人,包括我在內,都會全力支持將違法亂紀的人懲處約束,絕不可助長這種為非作歹的風氣。”
大家聽著聲,給來人讓了個道,這時才看清,說話的竟然是曾經的宿家大房的夫人。後來因為一些豪門秘辛不可對外說的原因,離開了宿家。
如今連臻的大公子也是繼承人的最有力的競爭者,因此連臻也跟著重新回到了公眾視線。
記者來之前都已經做了功課,自然知道連臻和宿白微之間尷尬的關係——原配和私生子,這又是一出多麼熱鬨的好戲!
媒體的設備大多是攝影機,但也有兩個網絡信息平台采用的是直播的形式,把現場所有情況都收錄。
連臻也是知道這一點,所以故意趁著這個時機,要步步緊逼,不依不饒,一點退路都不給宿白微。
她走近人群中又說到:“老三,警察把你攔下來,肯定是有什麼問題。現在晚宴在即,你可彆讓爺爺的壽辰給你弄得亂七八糟的。”
連臻笑著越過了幾個記者,對不遠處正準備檢查車輛的警察說:
“警察同誌,如果真的有什麼問題,我一定會全力配合你們調查。”
她這話說出來,宿白微的手心滲出了汗——
很明顯,連臻一定是有備而來,她絕對在車上動了手腳。
那頭的警察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隻是把緝毒犬牽到車前。
狗的止咬器一去,立刻叫了起來,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而旁邊的警察也馬上戒備起來:緝毒犬的這種反應,說明一定聞到了違禁品!
他牽著緝毒犬往車上帶,隻是很奇怪,緝毒犬似乎並不想上車,它在門口逡巡了會兒,被警察命令後才跳上了車。
那一瞬間,記者們倒抽一口冷氣,連臻表現得很興奮,而宿白微……整張臉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他下意識地抓住旁邊厲衡的手,極其小聲地說:“快走……”
厲衡看著他那副模樣,有些心下不忍,但是又不可能告訴宿白微實話,隻能不斷安撫:“不會有事,相信我。”
“哎呀,這不是……”
連臻突然後知後覺地發現了厲衡,她指了一下,但突然想起,宿烽告訴他厲衡似乎和雲願安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於是她忍了一嘴,隻說,
“老三,你在爺爺的壽宴還敢帶亂七八糟的人來,也真的挺厲害了。不過我想,今天你們兩個,恐怕都沒機會回去了吧?”
連臻對宿白微的恨由來已久,如今終於要看到他倒黴,自然興奮無比。
“快看!緝毒犬下來了——”
有記者大喊:
“他們過來了,有沒有看到手上拿著東西?”
“好像沒有,怎麼回事?”
“喂,那條狗,還在叫啊!快快快,快讓開!!”
人群轟然散開,有些記者連攝影機都差點沒端穩,踉踉蹌蹌地給警察讓開一條路。
連臻眼睛裡的興奮還沒散去,張口就問:“警察同誌,查到了嗎?他車上是不是有——啊啊啊!!”
她話還沒說完,緝毒犬突然撲了上來,把她整個人按到在地。
在連臻的尖叫聲中,緝毒犬咬住了她的包,瘋狂拉扯下來,對著警察搖尾巴。
這一幕嚇到了不少人,連之前的交警執勤人員和來支援的幾個警察都愣住了。
其中一民警員趕緊衝上去拿過了包,把東西全部倒了出來——
在一堆東西裡,有一小袋雖然不顯眼但是卻讓人不得不注意的透明包裝。裡麵裝著白色粉末狀物品。
連臻還在被狗嚇到的驚魂未定中,對著前來扶她的助理大喊:“立刻叫我的律師,我要起訴!你們警察是瘋了嗎?放任你們的狗這樣亂撲咬?!”
隻是沒有人願意回應她的憤怒。
警察拿著小包裝袋,抬起頭來,眼神冷冽嚴厲地看向她,說:“這位女士,你確實可以馬上聯係你的律師,因為我們現在要立刻帶你回去做更進一步的調查!”
“什……什麼?!”連臻這才驚懼地看見他手上的東西,“不是……不是,那不是我的!”
剛才還一直等著要報道宿白微的記者立刻如被風刮倒的牆頭草,敏銳地瞅準時機,瘋狂拍攝並留下視頻和相片,七嘴八舌地提出比剛才還要刻薄和凶殘的問題。
“連女士,請問你身上為什麼會攜帶毒品?!”
“此前有人稱宿大少爺流連夜店,難道他也沾染了毒/癮嗎請您回答!”
“連夫人,作為宿家繼承候選人的母親,你的這種做法,宿家其他人是否知情?您有什麼想說的嗎?”
連臻哪裡能想到自己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這時已經慌得不行,隻知道不斷重複著:“我沒有!我兒子也沒有吸/毒!你們不許胡亂報道,否則我會一個一個起訴你們!”
警察上前要帶她走,記者這時隻想抓更多的料,還在不斷提出問題。
隻是這一次,警察非常威嚴地大聲斥責道:“散開!否則全部視為影響公務,一應拘留!”
連臻掙紮喊叫著被帶走,另一邊,其他幾名警察包括剛才的交警立刻把一直被記者圍攻的宿白微隔開,並拿出了端正的態度,說:
“宿先生,作為警務人員,我們接到匿名舉報後對你進行檢查,這是職責所在,希望你能理解。由於在你的車上沒有檢查出違禁品,駕駛人員也沒有醉酒行為,我們初步判定,你和你的朋友是無辜的。”
宿白微在經曆剛才的一波三折後,整個人都有些懵,說:“我理解,那請問,現在我們可以走了嗎?”
“當然,畢竟宿老先生大壽,我們也不願意耽誤二位時間。但也請配合我們,在24小時以內,到市公安局做一次尿檢,也算徹底還宿先生你一個清白。”他說完後,看了厲衡一眼,說,“按照規定,這位先生也需要一起來。”
宿白微的呼吸終於穩下來,他現在已經確定自己已經邁過了一劫,又看到連臻正被帶上警車,那副大吼大叫有失優雅的樣子,看得宿白微有些怔愣。
看到他沒說話,厲衡輕輕抓著他的手掌捏了捏:“警察問你話。”
宿白微這才把視線從連臻和警車上收回,下意識抓緊了厲衡的手,對警察道:
“我們會積極配合工作,麻煩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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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最後被趕走,不敢逗留,便回了酒店繼續等候入場,而坐回車上的宿白微仿佛驚魂未定一般做了兩個深呼吸。
然後他謹慎地轉頭看向厲衡,突然問:
“你知道?”
剛取下帽子和口罩的厲衡一臉迷茫地看著他:“我知道什麼?”
宿白微抿了抿唇,說:“你一直在叫我不要擔心,你是不是知道……”
他說到一半停住,因為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問什麼。連臻有沒有害他是一回事,但是明明要檢查的是他的車,最後卻從連臻的包裡找出違禁品,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
宿白微也不知道自己像從厲衡那兒得到什麼答案,便沉默了下來。
“邪不壓正,”厲衡放輕聲音,笑道,“懂嗎?”
“……無聊的玩笑。”宿白微雖然嘴上嗔怪,表情卻放鬆了下來。
在這場讓他手忙腳亂的意外中,厲衡一直站在他旁邊,他甚至能回憶起那隻寬闊的手掌撐在背後的感覺。
宿白微心裡陡然有些柔軟。
“不管怎麼說,今天謝謝你。”他很小聲地說。
厲衡半天沒回他。
聽不到回應的宿白微緩緩抬頭看向厲衡,才發現這人一直在看自己。
“……你在……看什麼?”
厲衡笑了笑,卻沒回答,他把自己的東西收拾好,一邊發動車子一邊說:“我幫你停好車就走,晚上自己叫司機,彆酒駕,知道嗎?”
“哦……”宿白微聽到他說要走,心裡好似沒有著落般空空的。
“你啊。”
厲衡打著方向盤,突然說了句,“臉紅得太誇張了。”
宿白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