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你準備的事情沒忘吧。”
係統卡了一下,然後立刻說:【這可是我們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當然沒忘!就等宿主一聲令下了。】
厲衡抬手看了看腕表時間,又看了看灰蒙蒙的天,說:
“再過半小時,就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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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歲以前的宿白微,還深信自己是宿家的一員。
當他被宿烽欺負的時候,他還會自己哄自己:哥哥是被寵大的孩子,所以他任性跋扈都是情有可原的。但他們始終是一家人,所以自己應該要懂事。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宿烽是唯一一個記住得白微生日的人。
因為少年時期,每到11月19日,宿烽就會想方設法地鬨出些事情,好讓全家人都忘記有一個小孩兒在等著他的生日蛋糕。
這種期待落空的感覺一直到十五歲。
宿白微被關進車庫的那天,他才終於敢麵對真相:宿家是沒有人歡迎他的。彆說生日被遺忘,從頭到尾,他都是被無視的那個人。
那晚車庫裡一片漆黑,連自己的呼吸都有回音,陰冷的空氣如有實質般膠質粘稠地纏著他的喉嚨。
那時候的宿白微不懂害怕的源頭是什麼。
他隻知道,自己在黑暗中無法呼吸,心臟痙攣般失去節奏地鼓動,胃裡翻攪洶湧抽痛不止。
即便後來重見光明,他也再無法治愈自己對於黑暗的恐懼。
後來的宿白微所住的房子都有一處和彆家都不同的設計:就是在每一道角落縫隙裡都安置了暗燈。
細微的光線並不足以驅逐什麼,但能讓宿白微感到安心。
他並非完全不能接受黑夜,但他無法長時間地陷入徹底的黑暗中,就連睡覺也必須要至少有一道光源,才能慢慢入睡。
一旦看不見光,宿白微就會被過去那種陰冷的疼痛重新侵蝕。
但他告彆這種恐懼已經很久,幾乎快要忘了曾經窒息的痛苦。
直至如今……
“如果你覺得隻是和我待在一起也不自在,我可以走。”
當宿白微眼睜睜看著厲衡頭也不回離開的時候,他還處於迷茫和困頓當中。
自己對於厲衡的感覺,以及厲衡對於他的態度,各種胡思亂想把他纏在漩渦中無法自拔。
當下的他又哪裡能猜到,不過半小時的時間,這些困擾他的東西都會被拋之腦後。
……
整棟房子毫無征兆地斷電的時候,宿白微正在在浴室裡。
溫熱的水流自頭頂澆下,讓他得以舒緩了一整天緊繃的情緒。
可下一刻,黑暗鋪天蓋地。
整間水霧彌漫的浴室因為沒有了光線照射而變得逼仄潮濕起來。宿白微先是愣了一會兒,隨後以極快的速度踩著水想往外跑——
無論如何,哪怕隻是微弱的月光,至少讓他看見些什麼。
可是身體的麻痹來得很快,這種脫離自我意識的肌肉記憶把宿白微的腳步鎖住。
他不過邁出去兩三步,就走不動了。四肢以一種無法自控的趨勢開始僵硬起來,就連抬起手臂都變得艱難。
宿白微半跪在地上,胳膊順著濕冷的牆向上胡亂摸索著,可就算碰到了燈的開關,無論怎樣按下,都不起作用。
確認自己被黑暗所裹挾,宿白微突然不合時宜地想:
我應該去一樓的浴室洗澡,那裡至少有窗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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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主先生,我查看不到宿白微的畫麵,隻能親自回去看看他的情況,才能進行下一步。】
係統在將彆墅的電路切斷以後,便提醒厲衡。
“嗯。”
厲衡嘴裡答應著,但是卻沒有動身。
他從早期的人物故事背景中得知了宿白微的一些弱點,這是他完成任務的一個突破口。
但厲衡卻並沒有那麼確定自己真的可以狠下心來。
宿白微在宿家所經曆的那些事情,從厲衡一個外人的視角來看,也是一段殘忍的過去。
在年紀尚小的時候所遭遇過的一切,並非是那樣輕易就能被救治的舊疾。
而如今,厲衡為了自己活命,不得不出此下策。
宿白微對他的態度忽上忽下,並不好拿捏,所以他必須要借助宿白微的軟弱和無助,來拉進兩人的關係,加快任務進度。
厲衡並不容易心軟。
但仍會心軟。
【宿主先生,還不走嗎?】
係統弄不清厲衡的打算,便問,【原文中宿白微在這件事情上的陰影頗深,如果不及時趕到,他在這種情況下可能會因為嚴重的應激反應而失去意識,那您可就沒辦法英雄救美了。】
厲衡默了片刻,仿佛在給自己下決心一般,閉了閉眼,隨後從地上站了起來。
“走吧。”
他並沒有離開房子太遠,隻不過兩分鐘腳程便走了回去。
從厲衡走進大門,在房子裡搜索著宿白微,一直到他確定了宿白微的所在,並且來到了浴室門口。
他的表情始終有些冷漠。
這種冷漠不同於厲衡往日的麵無表情,甚至連係統都能察覺出來它的宿主似乎有哪裡不對勁。
眼神凜冽得猶如下了一場寒冬大雪,倘若誰來看上一眼,便要被凍傷了骨頭。
厲衡站在浴室門口,盯著那道隔絕了他和宿白微的門,在寂靜無聲中感受著從浴室裡傳來的宿白微的紊亂呼吸聲。
間錯中夾雜著低泣嗚咽。
【宿主先生,他現在的情緒波動很大,而意識卻薄弱,失去了自救能力。這種情況下,最適合你突然出現伸出援手。隻要這次你幫了他,他一定會很依賴你,就像原文裡他對主角攻產生感情的那段劇情一樣。】
係統很開心地說。
對於它來講,厲衡能夠吸引到宿白微,那就是對任務的一種保障。
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厲衡必須要一擊即中,眼下,就是最好的機會。
而在係統說完這段話以後,厲衡的眼神卻沉了下去。
一直到宿白微的呼吸越發明顯地震顫,啜泣聲也越來越明顯,厲衡才撩起了眼皮。
【的確,隻要我幫了他,他就會依賴我。】厲衡突然沒頭沒尾地說,【就像他原本依賴司赫那樣。】
緊接著,他推開了浴室的門。
借著係統的幫助,厲衡得以看清黑暗裡那個濕漉漉的宿白微——
他單薄瘦削的身子蜷縮在地上,整個人瑟瑟發抖的同時渾身緊繃。剛洗完澡的水珠混著涔涔冷汗一起裹住了那層細嫩白淨的皮膚,讓他看上去猶如待宰的小羊羔般楚楚可憐。
在察覺到有人進來之後,宿白微抽搐顫抖著緩緩抬起了頭,那雙眼睛通紅著浸滿了霧水。
“宿白微。”厲衡叫他。
儘管宿白微的夜視能力因為應激反應而變得薄弱,但通過聲音,他的眼睛依然準確無誤地找到了厲衡的方向。
好像在大腦混亂的時候,用僅剩的力氣去尋求被拯救的可能性一般,他虛弱地喊出他的名字。
“厲……衡……”
被叫到名字的厲衡感到一種緩緩蔓延的焦灼。
他朝宿白微走了過去,冷冽的目光升了溫一般落在宿白微身上。
“是我,我在這兒。”
厲衡蹲下來摟住了宿白微僵硬而冰冷的身子,那一刻他想:
我原來是這麼卑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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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完全被黑暗籠罩的那一刻,宿白微因為恐懼開始感到胃痛,他渾身抽搐痙攣,大腦空白意識薄弱,四肢百骸失去了力氣。
即便知道浴室的門就在一步之遙,可他無法站起身來。
記憶好像重新回到了十五歲那年,他看到的宿家是暗無天日的深淵。
往前一步,宿家沒有容身之地,他搖搖欲墜隨時會粉身碎骨。往後一步,母親的厚望如萬箭穿心,他的五臟六腑都被擊穿。
宿白微就像踩在一塊浮土上,隨時會墜落。
他知道自己是個病入膏肓的人,他用以掩飾自己空心病的方式就是裝作在意那些權勢,他去爭去搶去步步為營。
可他心裡空空蕩蕩。
於是在這片黑暗裡,他的殘缺越發暴露出來,所有的恐懼不安都露出馬腳。
他所追求的一切,並不能將他拯救。
有誰能讓他把握嗎?
或是有誰可以救他一命?
沒有的。
從來不會有人救他。
他想放棄了,不管是無休止的明爭暗鬥,亦或是在黑暗中的自我掙紮——
他都不想繼續了。
就在這時,浴室的門突然打開。
是誰來了?
要救他,或要他的命?
“宿白微。”
那人突然叫他的名字。
熟悉的聲音,低啞回旋在耳邊。像夢,又比夢真實。近在眼前,但卻捉摸不透。
腦海裡出現了一張臉,宿白微下意識地叫出了那人的名字:
“厲……衡……”
他感受到對方一步步靠近,
感受到一雙手攬住了他沉沉下墜的軀殼,將他從這種粘稠的恐懼中剝離。
宿白微的意識恍惚,張著嘴卻發不出聲。
隨後,那人將他摟在懷裡,湊到他耳邊說:
“是我,我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