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走。”
厲衡嘴上這麼說,可他看上去並不擔心這個問題。
事實上,他當然沒有讓霍尤給他找新的住處,而且從頭到尾他都沒想過要搬出去。
厲衡幾乎是認定了宿白微不會讓他走。
可到底為什麼這樣勢在必得?他也不知道。
大概隻是昨晚的那個宿白微,實在脆弱無比,因此讓厲衡產生了一種……已經將對方拿捏在手的錯覺。
所以,與憂心忡忡的係統截然不同,厲衡顯得從容不迫。
等到他把自己為數不多的生活用品胡亂裝進箱子裡,並且拖著行李箱故意製造出巨大噪音往外走的時候,係統都快急死了。
【怎麼辦啊,他還沒來攔著你呢?】
對於係統的擔憂,厲衡並不回應。
他麵不改色,仍然頭也不回地往門口走。
就在係統準備叫停他的這種不留餘地釜底抽薪的招數時,伴隨著厲衡把門打開,宿白微也終於從二樓姍姍來遲地出現。
“厲衡!”
他一邊叫著厲衡的名字,一邊往下小跑著奔來。
宿白微跑至厲衡麵前,神色慌亂地看了一眼厲衡手中的行李箱,眼睫撲閃了幾下,似乎在想如何措辭開口。
對於宿白微的出現,厲衡早有所料,但他還是表現出一副不解和驚訝,上下打量了宿白微一眼,先發製人地問了一句:
“怎麼光著腳就跑下來了?”
他一邊說著,還一邊彎腰從玄關旁的鞋櫃裡找出一雙拖鞋來。
明明自己平時也都是不修邊幅地打著赤腳到處走,這會兒卻又搖身一變成了嚴厲的監護人,把鞋放到宿白微腳邊,肅聲說:“穿好再說話。”
“……好。”
宿白微埋著下巴,很快地看了他一眼,發現自己的視線被厲衡捕捉到,便立刻偏開了腦袋,乖乖穿好鞋以後才說,
“你怎麼……這麼快就要走呀?”
宿白微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說話時的語氣有多緊張。
但厲衡卻發現了。
但他卻故意裝作沒有發現宿白微的小心思,答非所問道:“我的東西不多,收拾起來很快。”
“這樣……要不要,再檢查一下啊?”
宿白微的眼睛以不自然的速度很快地眨了幾下,快要把虛張聲勢寫在臉上了,
“畢竟住了這麼久,萬一有些東西落下……對了,冰箱裡好像還有你放進去的東西!”
厲衡挑了挑眉:“沒關係,你可以扔掉。”
“可是很浪費,都是些……很好的蔬菜……”
“那就留著自己吃,或許找個保姆來做。”厲衡嘴角的笑很克製,“再不然,我就去把它們帶走。”
“你帶走,多不方便呢……”
宿白微說完,咬了咬下唇,再不知道該怎麼講下去。
於是氣氛沉默下來,誰都沒有再說話。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聽見厲衡呼出一口濁氣,無奈笑道:
“看來你還是沒有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啊…?”
宿白微腦子裡還在思考著找什麼說法讓厲衡不要走,聽到這話以後一下就頓住了,抬頭愣愣望著厲衡。
他們對視了片刻,宿白微出神地想:厲衡比他高了好多。
兩個人在這樣近的距離下,宿白微必須要很用力地仰著脖子,才能看清楚厲衡的表情。
而在厲衡居高臨下的目光中,宿白微後知後覺地感到一種被審視的壓迫感,隨後他聽見厲衡說話了:
“不是告訴你了,在想什麼得好好說出來啊。”
厲衡的聲音很沉,說話時慢騰騰懶洋洋,每個字都像帶著尖銳的鉤子,將人的心臟高高吊起,
“你用那些蹩腳的借口,怎麼留住我?”
宿白微被這些話砸得眼冒金星。
他腦子裡一片空白,瞪大了眼睛驚慌失措地看著厲衡,好像厲衡剛才說了什麼可怕的話一樣。
“還是說,你並不想留我住這兒,是我自作多情。”厲衡嘴上這麼說,可表情卻全然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
宿白微也並不怎麼爭氣。
他被厲衡接連的幾個反問給堵住了喉嚨,整張臉憋得通紅:“我……”
“嗯,你什麼。”
“……我沒有想趕你走。”
宿白微咬了咬牙,一鼓作氣地說,
“你的傷還沒有好全,最好再休養一段時間。如果你有朋友想來探望,就讓他們來吧,畢竟出事到現在你還沒有正式露過麵,我知道很多人都在擔心你。反正我平時需要工作,都會住市區……這裡的房子空著也是空著,你就當幫我,看家……”
他一口氣說了許多,再抬頭,卻發現厲衡仍然是一副不太滿意的樣子。
“你……不想住下去了嗎?”宿白微心裡不安地問他。
厲衡搖搖頭,說:“我隻是在想,你這拐彎抹角的壞習慣什麼時候才能改掉。明明隻要一句話就夠了,說這麼多乾什麼?”
“什麼一句話……”宿白微有些迷茫。
而這時,厲衡突然鬆開行李箱,朝宿白微走近了一步。
隻是這一步,兩人便靠得十分近,宿白微也像是出神了一樣,竟然沒有退後。
厲衡勾著嘴角,教他:“就說你舍不得我走,這麼簡單會不會?”
“……”
宿白微張了張嘴,心跳猛然加速,眼瞼收緊,渾身僵硬。
這種過於曖昧的氛圍,讓他一瞬間失語。
“算了。”厲衡歎氣,不想把他逼緊了,就換了個迂回的方式,說,“那你告訴我,要不要我走?”
宿白微停了幾秒,才小心翼翼搖了搖頭。
厲衡又問他:“想我留下來?”
宿白微先是點頭,而後或許是發現自己這樣的反應有些笨手笨腳,為了表現得更加自然一些,他開了口,說:
“其實這裡的房子,你想住多久都可以的……”
-
工作日的上午十一點,原本應該早就在公司開始了一天忙碌工作的宿白微,今天卻一反常態地沒有出門。
他已經在沙發上正襟危坐了十分鐘,抵著下巴埋著頭。
宿白微也不知道為什麼,一夜過去,他和厲衡之間的氛圍變得這樣……古怪。
或許隻有他古怪,厲衡仍然是之前的厲衡——
懶散又漫不經心,總把揶揄的笑掛在嘴邊,偶爾有些輕浮偶爾又凶巴巴,但大多數時候總是捉摸不透,叫人一個不經意就被他牽著鼻子走。
而宿白微就不同了。
他變得緊張拘束,惴惴不安,整個人都呈現出一種小心得有些溫順的狀態。他一直在觀察著厲衡,甚至想要討好對方。
那是小動物在被人類救治後而產生的某種依賴心理。
宿白微不懂,他隻知道自己現在很不想厲衡走。
他前側的碎發落下,擋住了光潔的額頭,從厲衡的視角看過去,還能發現宿白微濃密的眼睫在撲閃著。
“十一點十分。”
厲衡看了一眼鐘表,給他報時,說,“你想什麼時候開口?或者我們在這裡坐一整天?”
“我……可以不說嗎?”
宿白微的手放在膝蓋上,輕輕交握,掌心滲出汗來。
他剛才隻一心想把厲衡留下來,誰知道這人倒是留下了,可是卻給他出了個難題——
厲衡讓宿白微親口講出來,為什麼昨晚停電的時候,他會表現出那副異乎尋常的樣子。
從精神狀態,心理反應,和身體上的各種表現來看,宿白微明顯存在著不可忽視的問題。可他不肯直麵這件事,總想著避開。既不願意麵對,也不想去解決。
他越這樣假裝沒關係,厲衡就越要叫他講清楚。
宿白微閉口不言,於是兩人這樣乾坐了十分鐘。
“你想我留下來,就要回答我的問題。”厲衡坐在宿白微對麵,完全不打算同情他,逼問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病了?”
“病……”
宿白微的嘴唇抿得發白,“沒有,我很好。”
“你騙我還是騙自己?”
厲衡的眉頭微微緊蹙,說,
“如果你覺得跟我說沒有意義,不想告訴我那麼多,那至少去看看醫生。你的情況很嚴重,有必要進行一些乾預治療。”
這些話在厲衡的計劃之外,或許說多了隻是浪費時間,但他一想到昨晚宿白微那副瀕死的模樣,就無法忽視這個對方的心理問題。
厲衡當然知道,一個月以後,他就會和宿白微解綁成功,有可能他們一輩子都將不再有交集。
未來的宿白微會在另一場黑暗中,投入另一個人的懷抱,並且被更加溫柔地安撫。宿白微的心理陰影再重,也將與厲衡無關。
可厲衡卻沒能成功地做到事不關己,他還是於心不忍地想要替宿白微剜走這塊舊傷。
在聽到厲衡的話以後,宿白微連忙反駁他:“不是,我沒有不想說……”
“那是什麼?”厲衡不給他收回話的機會,追問道。
“我,我不知道……”
宿白微想了很久,都沒能找到一個很好的話頭。
十年前的舊事重提,對於現在的宿白微來說,有些難。
厲衡自然不是真的對他的過去感興趣,那些人物背景故事從他穿書過來的第一天就已經知道一二。
他讓宿白微開口,隻是希望宿白微主動麵對。
可看到宿白微遲遲不願聽話,他突然話鋒一變,問了句:“最近還有胃痛嗎?”
“嗯?”宿白微怔了怔,“比之前,好了很多……”
他說完,不知道想到什麼,耳根一熱。
好像他和厲衡之間的關係最開始有小變化,就是因為他的胃痛……現在厲衡又提到,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宿白微小心地抬頭看了一眼厲衡,卻發現厲衡並沒有要讓氣氛重新變得曖昧的意圖。
厲衡直接跳開了剛才的話題,對宿白微道:
“把你該說的話好好整理一下,今晚陪我喝一杯——”
他頓了頓,抬起眼皮不明深意地補了一句,
“如果酒還撬不開你的嘴,我們就得想想彆的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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