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山海市天氣依舊炎熱。
清早,老城區街道辦事處大院裡種著的梧桐樹上便傳來蟬鳴聲聲,給忙碌暑熱的夏日更添一片聒噪。
作為新入職的公務員,今天第一天來老城區街道辦報到的喬天懌,看看院子裡窗戶狹小、僅有兩層高並且牆麵斑駁掉渣的磚紅色老式小樓,再看看院子裡要比樓還高明顯有些年頭的梧桐樹,突然陷入了沉思。
山海市作為一座兩麵環山兩麵臨海、地理位置優越且經濟發達的國際化旅遊城市,說實話,喬天懌是真的沒想到,這裡的基層政府竟然會是這樣一幅讓她不禁回憶起二十年前童年時代的老式麵貌。
兩層小樓的麵積不大,裡麵的科室數量有限,自然也很好找。
喬天懌自己敲開了一樓辦公室的門,在熱情的辦公室主任的帶領下,還沒來得及錄完需要每天上班打卡的指紋和麵部掃描,便被一位穿著T恤、長褲,手裡還拿著兩個文件夾匆匆下樓的瘦削娃娃臉年輕人抓住,語速飛快的說道:“你就是今年分過來的新公務員吧,喬天懌?”
喬天懌點點頭,“是的,請問你是——”
娃娃臉年輕人快速道:“行了,領導答應把你放我們屋了,走,我現在得去社區一趟,正好一起帶你去看看情況!”
剛剛帶著喬天懌辦報到手續的光杆司令辦公室主任一聲嗬嗬,“你們屋又搶人。”
娃娃臉毫不猶豫:“我們屋裡活多啊!”
說完,他衝著喬天懌招了招手,“走了!”
喬天懌遲疑一瞬,衝著剛剛接待自己的辦公室主任笑了一下點點頭,這才跟了上去。
娃娃臉雖然看著臉嫩,行動起來卻是風風火火,帶著喬天懌快步走到院子裡自己的車那裡——一輛白色的小奧拓,可能是因為前幾天下雨,輪胎上還留有不少泥點。
打開兩邊的車門,車內被太陽曬熱膨脹的空氣一下子湧了出來,喬天懌和娃娃臉不禁同時退後一步。
九月悶熱潮濕的太陽底下,娃娃臉一邊揮手,一邊示意喬天懌讓一讓,他先把車鑰匙插進去,開了車內的空調,然後扇動車門試圖把那些悶熱的空氣擠走,等了兩分鐘後,感覺車內的空氣終於能讓人喘過氣來了,娃娃臉才招呼著喬天懌上車。
白色小奧拓的體型不大,很輕鬆的就從街道辦窄小的院子裡倒了出去。
娃娃臉開著車,路上和喬天懌做了個簡單的自我介紹,“我姓沈,”然後又道:“……咱們這兩年的重點工作就是扶貧,所以需要經常實地走訪入戶工作。”
喬天懌點頭叫了聲沈哥,然後好奇的問了一句道:“老城區的貧困戶數量,應該不多吧”
畢竟山海市的整體經濟水平擺在這裡,老城區這邊又是當初最早的市中心,這部分區域的人口,貧困戶數量顯然很有限。
沈哥先是點了點頭,又皺著眉歎了口氣,“不多,但是有堅決不致富的貧困釘子戶。”
喬天懌自己琢磨了一下這幾個形容詞,不免有些費解,“貧困——釘子戶?”
通常來說,釘子戶這個詞語都是用在拆遷上的。不管是老人家安土重遷不舍得離開自己生活了一輩子的地方,還是因為經濟賠償談不攏堅決不搬,可以說,都是有很明確的原因的。但是,堅決不肯脫貧致富的貧困釘子戶這種說辭,喬天懌還是第一次聽見。
“嗯,”沈哥想起那個貧困釘子戶,也不由得眉心收緊,忍不住和喬天懌多吐槽了兩句,“我都上門和那個貧困戶溝通了好多次了,就是怎麼也說服不了他。家庭條件惡劣成那個樣子,居然無論如何都不肯答應建檔立卡,也不肯接受政府幫助……”
喬天懌聽了,一時間也有些不解,同時心中不免對那個貧困釘子戶產生了一絲的好奇,猜測道:“自尊心太強?是不是家道中落那種,雖然現在家境不好了,但是骨子裡還是比較驕傲的,所以對彆人的幫助比較排斥。”
娃娃臉的沈哥流露出一言難儘的表情,“可能是吧?不好說……主要是,這個貧困釘子戶,他是那種,從根本上就拒絕和你交流的,我們也搞不懂他到底是怎麼想的。”
扶貧攻堅的工作本就不易,而且,通常會有各種各樣的困難,作為基層扶貧工作者,沈哥經曆的多了,也算是心中有數了,但是,像是這種拒不接受扶貧的貧困釘子戶,不管放在什麼地方,恐怕都實屬罕見了。
沈哥開著這輛白色的小奧拓一路向前,漸漸的,前麵的馬路越來越窄,路邊擠占的麵積越來越多,並且,路麵也開始變得坑坑窪窪起來。
喬天懌雖然從小在山海市長大,自然也在山海市的各處景點打卡玩過,但是,一直以來,的確都沒怎麼來過這邊。
前麵的建築越發矮小、雜亂、破敗,透著一種上個年代的暮氣沉沉,路邊綠化帶裡的矮種灌木也乾枯死掉了不少,眼前所有的景象仿佛都蒙上一層灰塵。
“這邊差不多就是市北區的城中村了。”沈哥隨口道:“市裡這些年其實也一直在拆遷重建,但是城中村這片人口密集,情況特殊,拆遷的阻力太大,補償款也不好說,所以也就一直拖延了下來。”
市北區就是山海市的老城區,放在當年,其實是山海市最先繁華起來的地方。
隻不過,隨著這些年的發展,山海市的主城區也一直在擴大,並且朝著臨海的方向延伸、轉移。和近些年發展建設起來的海東區等地方比起來,曾經最早的老城區反而顯得陳舊衰敗了許多。
沈哥仗著自己的車體積小,在狹窄的公路上左拐右拐,一路見縫插針,愣是從擁擠的路麵上硬生生擠了出來,然後“吱嘎”一聲,停在了城中村一個看上去還算開闊的入口處。
“裡麵沒法開車。”沈哥說著搖了搖頭,拔下了車鑰匙。
喬天懌跟著從副駕駛的位置上下來,還順手抄起了之前沈哥帶過來的那兩個文件夾。
“走。”沈哥把車鑰匙往褲兜裡一揣,一馬當先的走在了前麵。
沈哥帶著喬天懌在狹小而擁擠的城中村中一路穿行,期間還途徑了兩處牆壁上用紅色油漆寫著大大的“拆”字的地方。
“這裡是,沒拆成?”喬天懌看著矮小的灰色牆壁上已經褪色的油漆,有些不確定的和沈哥問道。
沈哥點了點頭。
很快,他抬手一指前麵,“到了。”
喬天懌抬起頭。
眼前是一片亟需進行危房改造工程的棚戶區,房屋分布極為擁擠,屋頂高矮間錯,淩亂不堪,旁邊還堆著一攤不知道從哪裡撿來的廢品,破破爛爛的,幾乎要把門口的窄路給擠沒了。
喬天懌眼睜睜的看著沈哥先做了個深呼吸平複了一下情緒,然後才帶著一臉視死如歸的溫和笑容,敲響了前麵這個矮小窩棚房的門。
“哢擦”一聲微弱的脆響,那扇鏽蝕了大半的鐵門旁邊,壞道的門栓和半拉合頁一起掉下來了,打在凹凸不平的水泥地麵上,發出一聲清晰的掉落聲。
沈哥:“……”
喬天懌:“……”
沈哥扶著這扇破破爛爛的鐵門,沒敢鬆手。